第257集:林婉清的公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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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納河畔的銀杏葉
巴黎的深秋總帶著種潮濕的冷。林婉清把最後一件厚外套遞給裹著破毛毯的小男孩時,指尖已經凍得發紅。塞納河對岸的埃菲爾鐵塔正閃著燈,每小時一次的閃爍像撒落的星子,卻照不進這片臨時搭建的難民營地。
集裝箱改造的倉庫裏堆著小山似的物資。林婉清蹲下來核對藥品批號,碘伏的氣味突然讓她想起三年前的酒會。那天啊玉穿著不合身的租來的西裝,袖口沾著紅酒漬;鍾華舉著相機到處拍,鏡頭蓋都沒摘。她站在宴會廳門口看他們笨拙地碰杯,水晶燈在三人背影上投下交錯的光斑,像幅沒幹透的油畫。
“這裏有箱兒童退燒藥過期了。”瑪麗的聲音把她拽回現實。林婉清捏著藥盒看生產日期,指腹蹭過包裝上印著的卡通小熊——和她送給鍾華女兒的那隻同款。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是律師發來的郵件:顧延明二審維持原判,顧氏資產清算完畢,受害者賠償金已到賬。
她走到倉庫外透氣,冷雨落在臉上像細小的針。掏出手機想給啊玉發消息,解鎖時屏幕亮起來:三人的背影在酒會暖光裏微微傾斜,啊玉的手搭在鍾華肩上,她自己的高跟鞋尖剛好碰到啊玉的鞋跟。這張照片是她趁他們不注意拍的,後來成了手機屏保,陪她熬過了獄中最難熬的夜晚。
“還記得這個嗎?”瑪麗突然遞來塊銀杏葉形狀的曲奇。林婉清咬了一口,黃油混著堅果的香氣漫開來——和啊玉當年在報社樓下買的那家味道很像。
“去年冬天,有個中國記者來采訪,帶了這個牌子的曲奇。”瑪麗指著營地角落的長椅,“她說要找一個叫林婉清的人,說你欠她一支錄音筆。”
林婉清的心髒猛地一縮。她想起鍾華在icu裏攥著的那支筆,裏麵錄著顧延明承認買通縱火犯的證據。那天她隔著監獄的玻璃把筆交給啊玉,他的指尖在玻璃上和她的指尖重合,像在完成某種莊嚴的交接。
雨越下越大,帳篷的帆布被打得劈啪響。林婉清幫著加固帳篷繩時,看見個穿碎花裙的小女孩在泥地裏撿銀杏葉。那孩子把金黃的葉子一片片夾進舊書裏,動作虔誠得像在收藏陽光。
“這是做什麽?”林婉清蹲下來幫她拂去裙擺上的泥點。小女孩舉起書給她看,扉頁上用歪歪扭扭的法語寫著:“媽媽說,落葉會變成蝴蝶,飛到沒有戰爭的地方。”
暮色四合時,營地突然熱鬧起來。誌願者們支起篝火,難民們拿出珍藏的樂器——缺弦的吉他,掉漆的手風琴,還有個男孩用空罐頭敲出節奏。林婉清靠在集裝箱上看他們跳舞,有人把紅圍巾拋給她,她接住時圍巾上的流蘇掃過手背,像極了鍾華采訪時總愛晃的那支鋼筆。
“有人找你。”瑪麗舉著衛星電話跑過來,信號時斷時續。林婉清接過電話時,聽見電流聲裏混著熟悉的咳嗽——是啊玉的聲音,帶著藏區高原的沙啞。
“巴黎冷嗎?”啊玉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鍾華在轉經筒上係了紅繩,說替你也係了一根。”
林婉清望著篝火裏劈啪作響的木柴,喉頭發緊:“告訴她,我這裏有銀杏葉,比紅繩更經凍。”
電話那頭傳來鍾華搶過手機的聲音,帶著笑意的喘:“婉清,我們在藏區看到你做公益的新聞了,照片裏你穿的外套還是我送你的那件……”
信號突然中斷。林婉清舉著電話站了很久,直到手機屏暗下去,映出自己沾著泥點的臉。她下意識摩挲著屏幕上的合影,照片裏啊玉的肩膀微微前傾,似乎在護著身邊的鍾華,而她自己站在稍遠的地方,裙擺被風掀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深夜清點物資時,林婉清在一箱捐贈的舊書裏發現本相冊。翻開泛黃的紙頁,掉出張夾著的明信片——是巴黎聖母院的全景,背麵用中文寫著:“等你出來,我們去拍真正的日落。”筆跡張揚,是鍾華的字。
她想起那年酒會結束,三人在停車場搶著看鍾華拍的照片。啊玉不小心踩壞了她的相機背帶,鍾華追著他打,她站在旁邊笑,口袋裏揣著顧延霆塞給她的、寫著“小心顧延明”的紙條。那時他們都以為,未來隻是多幾個可以一起喝酒的夜晚。
天快亮時,林婉清收到陌生號碼發來的彩信。是張雪山的照片,鍾華站在轉經筒前,紅色的經幡在她身後獵獵作響,她的手腕上係著兩根紅繩。照片裏沒有啊玉,但她認得他常穿的那件衝鋒衣,搭在轉經筒旁的石頭上,衣角沾著片銀杏葉。
她把彩信設成新的屏保,覆蓋了原來的合影。然後從帆布包裏掏出個信封,塞進寄往藏區的物資箱——裏麵是兩張去巴黎的機票,夾層裏夾著片壓平的銀杏葉,是昨夜在營地撿的。
第一縷陽光越過塞納河時,林婉清已經坐在前往馬賽的貨車上。瑪麗遞給她塊熱麵包,她掰開時發現裏麵夾著片銀杏葉,黃油把葉子的紋路浸得透亮。
“是那個撿葉子的小女孩放的。”瑪麗指了指車窗外,小女孩正舉著她的紅圍巾朝貨車揮手,圍巾上別著枚銀杏葉胸針——那是林婉清昨天摘下來給她別在羊角辮上的。
貨車駛離巴黎市區時,林婉清最後看了眼手機。新屏保上,鍾華的笑容比轉經筒的紅繩還要亮,而她不知道的是,照片角落的石頭後麵,啊玉正偷偷把第三根紅繩係在轉經筒上,繩尾墜著片小小的銀杏葉標本。
風穿過貨車的縫隙,帶來遠處教堂的鍾聲。林婉清把臉貼在車窗上,嗬出的白氣模糊了玻璃外的風景。她想起顧延霆在獄中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有些債,要用一輩子的陽光來還。”
她低頭看著掌心的銀杏葉,突然明白,所謂救贖從來不是獨自走遠,而是把別人給的溫暖,變成更多人的光。就像此刻,塞納河畔的篝火滅了,但千萬片銀杏葉正在不同的地方,悄悄變成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