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集:塞納河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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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納河的早餐
一、登機口的折痕
機場廣播第三次催促前往巴黎的乘客登機時,啊玉的拇指仍在摩挲機票夾層裏的紙條。林婉清的字跡帶著點飛揚的弧度,仿佛寫的時候筆尖都在笑:“去追讓你手機相冊占滿的人。”
可他手機相冊裏,存著的何止是鍾華。
安檢傳送帶哢嗒作響時,他背包側袋滑出個牛皮本。塑料封皮上還沾著icu病房的消毒水味,翻開第三頁,鍾華的采訪稿複印件被折得邊角發毛——那是他趴在病床邊念了七夜的文字,念到“最想感謝的人”時,她睫毛顫得像雨後的蝶,監護儀的波形都跟著柔了半分。
但夾在采訪稿裏的,還有張酒會照片。林婉清穿著銀色魚尾裙站在中央,他和鍾華分站兩側,水晶燈在三人肩頭碎成星子。照片背麵有行小字,是林婉清後來補的:“那時以為,這就是永遠。”
“先生?”空姐的提醒把他拽回現實。啊玉合上本子塞進西裝內袋,指尖觸到個硬角——是在藏區買的銀戒指盒,盒底刻著林婉清寫的“要幸福”。他突然想起雪山康複路那天,鍾華把紅繩係在轉經筒上時,風卷著她的話飄過來:“婉清說,紅繩斷了,就是緣分換了種模樣。”
飛機穿過雲層時,啊玉打開手機。相冊最深處藏著段視頻:林婉清在巴黎街頭給難民分麵包,藍布裙被風吹得鼓起,轉身時發現他在拍,突然笑著擺手,發間別著朵蔫了的雛菊——和三年前酒會上,他偷偷別在她耳後的那朵,是同個品種。
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從收到機票到決定登機,他用了整整四十個小時。四十小時裏,他把鍾華未發的采訪稿讀了十九遍,把顧延霆縱火案的卷宗翻到紙頁起卷,最後在淩晨三點的辦公室,看到林婉清的公益直播:她站在非洲草原上舉著測水儀,說要為難民打井,鏡頭掃過她的帳篷,帆布上別著張三人合影的打印件,邊角被風撕得毛毛的。
“各位捐款的朋友,”她對著鏡頭笑,眼角有細紋,“我有兩個很重要的人,他們教會我,善良不是自我感動,是哪怕摔進泥裏,還願意給別人遞繩子。”
啊玉的指腹在“確認支付”鍵上懸了三秒,最終轉了筆足以打十口井的錢。轉賬備注欄裏,他寫:“替鍾華也捐一份。”
二、紅豆粥的溫度
塞納河的晨霧還沒散,遊船的引擎在水麵犁開細浪。啊玉站在甲板上數橋洞,第七個拱門下,林婉清的身影突然從霧裏浮出來。
她穿件駝色風衣,頭發隨意挽在腦後,露出頸側道淺粉色的疤——那是當年為了搶顧延霆的縱火證據,被碎玻璃劃的。“你比我算的晚到四十分鍾,”她晃了晃手裏的保溫桶,“紅豆粥再熱就糊了。”
餐桌擺在船艙靠窗的位置,白瓷碗裏的紅豆粥冒著熱氣,上麵臥著枚溏心蛋,蛋黃邊緣泛著溫柔的橙。啊玉的勺子剛碰到碗沿就頓住了——三年前那場鬧得沸沸揚揚的酒會上,他不過是在自助區拿第二碗紅豆粥時,隨口跟路過的林婉清說:“還是家鄉的堿水紅豆熬得香。”
那時她還是顧延霆身邊的“林秘書”,穿一身一絲不苟的黑西裝,聞言隻是禮貌性地笑了笑,誰也沒當回事。直到後來在icu外,護士遞給他件林婉清留下的外套,口袋裏裝著包真空包裝的堿水紅豆,標簽上的生產日期,正是酒會第二天。
“嚐嚐?”林婉清推過來一小碟桂花糖,“我托人從你老家寄的堿水,熬了四個鍾頭。”
啊玉舀起一勺粥,溫熱的甜意順著喉嚨往下滑,突然想起泥石流那晚。鍾華昏迷在他懷裏,發間卡著片銀杏葉標本——是他某次采訪結束時,隨手夾在她筆記本裏的。他爬出山溝時,後背被碎石劃得鮮血淋漓,卻死死護著那片幹枯的葉子,像護著個易碎的承諾。
“鍾華怎麽樣了?”林婉清的聲音很輕,攪得咖啡杯裏的奶泡顫了顫。
“在藏區休養,”啊玉放下勺子,“轉經筒上係了紅繩,說要保佑我們都平安。”
“她總這樣,”林婉清笑起來,眼角的細紋裏盛著晨光,“當年在顧氏,她明知道曝光黑幕會被報複,還是把錄音筆塞給我,說‘婉清姐,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啊玉望著窗外掠過的鐵塔,突然想起真相發布會那天。鍾華帶傷站在台上,直播屏幕映得她臉色發白,他在台下舉著她遺落的錄音筆,筆身上還沾著她的血。而林婉清,本該作為關鍵證人出席,卻在那天清晨登上了去巴黎的飛機,隻留下條短信:“我在巴黎等你們,等風波平息。”
可風波平息了,等來的卻是不同的選擇。
三、風衣裏的溫度
遊船靠岸時,晨霧剛好散了大半。林婉清領著啊玉往蒙馬特高地走,路過家麵包店時,她突然停住腳步:“你等我五分鍾。”
玻璃門“叮鈴”作響,啊玉站在街邊,看見櫥窗裏的羊角麵包冒著熱氣,恍惚間回到三年前的跨年夜。那時鍾華剛做完手術,他在病房煮泡麵,林婉清提著保溫桶進來,裏麵是燉了整夜的烏雞湯。三人分著吃泡麵配雞湯,鍾華笑說這是“階級融合”,林婉清卻望著窗外的煙花輕聲說:“真希望永遠這樣。”
“喏。”林婉清遞過來個紙袋,裏麵是剛出爐的可頌,“你以前采訪時說過,最喜歡剛烤好的黃油香。”
啊玉接過紙袋,指尖觸到她的手背,冰涼的,像藏區雪山的融水。他才注意到她風衣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什麽東西。
“這是我們合租的閣樓鑰匙,”她從口袋裏掏出串銅鑰匙,鑰匙扣是片銀杏葉,和鍾華發間那片標本一模一樣,“我把你的房間收拾好了,書桌上擺著你上次說想看的那本《巴黎手記》。”
啊玉捏著鑰匙,突然想起鍾華在雪山說的話。那時她靠在他肩頭看轉經筒,紅繩在風裏打著轉:“婉清姐總把我們的喜好記在心裏,卻從不提自己想要什麽。”
閣樓在一棟老建築的頂樓,推開木窗就能看見遠處的聖心大教堂。林婉清推開他的房門時,啊玉愣住了——書桌上擺著個相框,裏麵是他父親的銅鑰匙照片,鑰匙鏈上係著根紅繩,和鍾華在轉經筒上係的那條,顏色分毫不差。
“我托律師找的,”林婉清抱著臂靠在門框上,“你父親的案子翻案後,這把鑰匙一直存在物證室。我想,你大概會想留著。”
啊玉走過去,指尖撫過照片裏的鑰匙。父親是顧氏黑幕的第一個受害者,當年為了保護證據,被偽裝成意外身亡。直到顧延霆的絕筆信裏藏著縱火視頻,真相才得以昭雪。而找到那封絕筆信的律師,是林婉清托人聯係的。
“婉清,”他轉過身,喉結動了動,“你不必這樣。”
“我知道,”林婉清的目光落在他手裏的銀戒指盒上,那是他從藏區帶出來的,一直沒離身,“但啊玉,你記得嗎?當年在酒會,你說‘真正重要的人,要放在能摸到的地方’。”
她頓了頓,走到窗邊,伸手接住片飄落的銀杏葉:“鍾華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可你放在心尖上的人,不該讓她等太久,也不該讓自己太為難。”
啊玉的指尖攥緊了戒指盒,盒底“要幸福”三個字硌得掌心生疼。那是在藏區時,林婉清寄來的包裹裏附的紙條,字跡比平時用力,紙背都透出了印痕。
四、咖啡杯裏的倒影
午後的咖啡館裏,陽光斜斜地切過桌麵。林婉清正在處理公益項目的郵件,啊玉翻著她帶來的報紙,頭版是鍾華的采訪,標題寫著“從總裁夫人到真相守護者”。
照片裏的鍾華站在“真相基金”的牌子前,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頭發紮成馬尾,頸間戴著條紅繩——和他在轉經筒旁偷偷係的那條,是同家店買的。
“她昨天給我打電話了,”林婉清突然開口,敲鍵盤的手指頓了頓,“說在藏區遇到位老阿媽,老阿媽說‘紅繩係在轉經筒上,思念會順著風,傳到想念的人耳朵裏’。”
啊玉的咖啡勺在杯底劃出輕響,他想起在雪山康複路的那天。鍾華把紅繩係上去時,閉著眼睛默念了很久,他偷偷在旁邊係了同款,心裏想的是“願鍾華平安,願婉清順遂”。
“她還說,”林婉清的聲音低了些,“看到你手機相冊裏的照片,知道你過得好,就夠了。”
啊玉猛地抬頭。他手機相冊裏有段加密視頻,是真相發布會結束後拍的:鍾華坐在後台的台階上,林婉清蹲在她麵前給她貼創可貼,兩人頭靠著頭,像兩株互相支撐的蘆葦。
“婉清,”他聲音有些發啞,“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選……”
“選什麽不重要,”林婉清打斷他,端起咖啡杯抿了口,“重要的是,你選的時候,心裏有沒有遺憾。”
她放下杯子,杯沿的口紅印在奶泡上暈開個小圈:“當年我選擇離開,不是放棄你們,是知道鍾華需要你陪在身邊,而我,也有自己的戰場要守。現在我守好了我的戰場,也該讓你去守你的了。”
啊玉望著窗外,聖心大教堂的圓頂在陽光下閃著光。他突然想起林婉清公益站的照片:她站在難民中間,藍布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手裏舉著個麵包,笑得比教堂的白鴿還明亮。照片的背景裏,有個孩子舉著張畫,畫上是三個手拉手的小人,頭頂畫著太陽。
“這粥,”他突然開口,指腹擦過溫熱的碗壁,“和我媽熬的味道一樣。”
林婉清抬眼看他,眼裏的光像蒙馬特高地的晚霞:“那下次,我教你熬。”
五、未寄出的明信片
傍晚回到閣樓時,啊玉在郵箱裏發現張明信片。是藏區寄來的,畫麵上是轉經筒,紅繩在風裏飄成一片紅。背麵是鍾華的字跡,龍飛鳳舞的:“啊玉,轉經筒轉了三千圈,紅繩還好好的。婉清姐說,巴黎的銀杏葉黃了,你要多穿件外套。”
他捏著明信片的指尖微微發顫,突然想起林婉清在咖啡館說的話:“鍾華在轉經筒上係紅繩時,偷偷許了三個願,一個是你的,一個是我的,還有一個,是她自己的。”
閣樓的燈亮起來時,林婉清正站在廚房煎牛排。啊玉走過去,看見她把牛排切成小塊,像他父親以前做的那樣,在盤子邊緣擺上一圈西蘭花。
“嚐嚐?”她遞過來刀叉,“我問過鍾華,你喜歡七分熟,配黑椒汁。”
啊玉咬了口牛排,熟悉的味道漫上來,突然想起泥石流那晚。他抱著鍾華爬上山坡,她迷迷糊糊地說:“啊玉,我想喝婉清姐熬的粥,也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
那時他以為她在說胡話,後來才知道,鍾華早就把他的喜好,連同林婉清的,都記在采訪本的最後一頁。
“婉清,”他放下刀叉,“明天陪我去個地方。”
林婉清挑眉:“蒙馬特高地?”
“不是,”啊玉笑起來,眼角的紋路裏盛著暖意,“去買紅豆,我想給你熬次粥。”
窗外的銀杏葉又落了幾片,飄在窗台的紅繩上。那是林婉清早上係的,說要和藏區的轉經筒呼應。啊玉望著紅繩在風裏輕輕搖晃,突然明白有些情誼,從來不是選擇題,而是像這紅繩一樣,互相纏繞,彼此牽掛,在命運的風裏,始終保持著溫暖的弧度。
第二天清晨,啊玉站在廚房的灶台前,看著鍋裏的紅豆慢慢煮開。林婉清靠在門框上,舉著手機拍照,說要發給鍾華:“讓她看看,某人終於學會照顧人了。”
陽光透過木窗照進來,落在兩人身上,也落在窗台的紅繩上。遠處的教堂傳來鍾聲,啊玉舀起一勺粥,香氣漫了滿屋——是家鄉的味道,也是被人放在心上的味道。
他知道,無論未來走向何方,這碗粥的溫度,紅繩的牽掛,還有那些藏在細節裏的惦念,都會像塞納河的晨光一樣,永遠明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