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8章 你們不體麵,那我就幫你們體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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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巨大的、仿佛能撕裂時空的咆哮聲猛然炸開,一架塗裝著二戰時期米國陸軍航空隊星徽的c47“空中列車”運輸機。
    如同一個從曆史深處衝出的鋼鐵巨獸,粗暴地掙脫地心引力,昂首衝入加州的碧空。
    強勁的渦流從它的三葉螺旋槳後噴湧而出,卷起跑道邊緣積年的塵土,形成一片短暫而壯觀的赭黃色煙雲,仿佛戰場硝煙在和平年代的預演。
    這不是檔案裏的黑白膠片,而是《決戰中途島》片場的實拍現場。
    李琦站在監視器後,眯著眼,感受著這近乎原始的機械力量帶來的物理震撼。他不是不想做特效。
    恰恰相反,這部宏大的戰爭史詩裏,計劃中的特效鏡頭超過1500個,幾乎所有慘烈的海空戰爭場麵、艦艇爆炸、戰機格鬥,都將由頂尖的cg技術構建。
    但,2004年的電影特效工業,有其冰冷的極限。
    數字繪景尚無法完全模擬出實體飛機在超低空俯衝時,那種因空氣動力學極限而產生的、近乎失控的震顫感。
    流體模擬技術也難以百分百還原高速艦艇劈開巨浪時,海水的粘滯與迸裂的物理真實性。
    最極致的真實,往往源於最笨拙的實踐。
    於是,隻能“實拍”——租用、修複老式飛機,尋找經驗豐富的特技飛行員,將鏡頭置於最危險的位置,一次,兩次,無數次……
    直到捕捉到那轉瞬即逝的、足以以假亂真的震撼畫麵。
    “cut!”導演的咆哮通過對講機傳來,帶著明顯的不滿足,“再來一條!我要它的影子幾乎擦著海浪!我要看到機翼的扭曲!”
    為了拍攝戰鬥機從航空母艦上彈射起飛的經典鏡頭,劇組在巨大的攝影棚內,11搭建了航母甲板的部分結構,並采用了昂貴的360度環形拍攝技術。
    演員在綠幕前的模擬器上表演,後期再將數字生成的海洋、天空、艦體進行無縫合成。
    每一幀燃燒的都是預算,每一次重拍都是對耐心和資金鏈的極限考驗。
    執掌這艘“燒錢巨艦”的舵手,正是羅蘭?艾默裏奇。
    這位以“毀滅世界”聞名的德意誌導演,剛剛用《後天》將紐約凍成了冰封地獄,此刻正沉浸於另一場源自曆史的火熱毀滅。
    他被稱為“災難片大師”,其作品序列幾乎是一部世界地標建築的花式毀滅名錄——白宮、金字塔、自由女神像……
    如今,他將他的爆破美學和宏大敘事偏好,投向了1942年那片決定命運的海域。
    “nein! nein! nein!…”
    艾默裏奇對著監視器不住地搖頭,金色的頭發因激動而顫動,他對剛剛拍攝的轟炸機編隊鏡頭極度不滿,要求立刻返工。
    這組鏡頭已經反複拍攝了六周,演員和工作人員都已身心俱疲,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抱怨。
    但艾默裏奇的堅持近乎偏執,他的眼中隻有他腦海裏的那個完美畫麵。
    李琦站在不遠處,隻能無奈地撓頭。
    他選擇艾默裏奇,看中的正是他對大場麵那近乎苛刻的掌控力和視覺奇觀的創造能力。
    既然將導筒交出,就必須給予絕對的信任,尤其是在這種動輒百萬美元級別的燒錢環節,任何外行的指手畫腳都是大忌。
    他甚至已經想好,這部戲之後,將那部更瘋狂的全球災難預言《2012》也交給這位“破壞王”。
    趁著拍攝間隙,艾默裏奇帶著一身硝煙味和興奮感走向李琦,“李先生,”他的英語帶著德語的口音,但語氣異常真誠,“您知道的,我在二十年前就想拍中途島了!但那時候,所有人都告訴我,預算太高了,故事太老了……沒有人願意冒險。”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追憶與感傷,“我的叔叔,他曾是一名飛行員,就參加了那場戰役。他在戰鬥中因為飛機劇烈的機動,肺部受了重傷……那時的醫療條件,沒能救回他。”
    這段家族往事,是他與中途島之間最深刻的情感紐帶,也是他執著於將這個史詩搬上銀幕的內驅力。
    他翻閱了數百本曆史書籍,研究了無數小時的紀錄片和照片,試圖無限逼近那個時代的每一個細節。此刻,他像一個終於得到心儀玩具的孩子,急於向知音展示他的新發現。
    “我和約翰福特通過電話了!他同意我們使用他當年在中途島現場拍攝的紀錄片片段!”
    “哪個片段?”
    “就是那段——280架日軍飛機轟炸中途島的震撼影像!福特為了拍它,冒著彈雨衝到屋頂,自己還受了傷!”艾默裏奇激動地比劃著,“隻是版權費用方麵……”
    “…”李琦有些想不起來。
    “就是空襲最開始時,遮天蔽日的機群撲向環礁的鏡頭!極具曆史衝擊力!”
    李琦終於有了印象,“可以,讓他們報價,隻要在合理範圍內,我同意購買。”
    這種曆史影像嵌入,對於影片質感也是加持。
    “太好了!我立刻去聯係!”艾默裏奇瞬間興奮得像拿到了聖誕禮物的孩子,幾乎是小跑著離開。
    李琦卻收斂了笑容,招手喚來了早已派駐米國的卓韋。
    他低聲吩咐,語氣凝重:“技術層麵,我完全放心艾默裏奇,但我隻要你盯緊一件事:敘事,絕不能讓他偏離劇本的核心結構和重心。”
    前世那部《決戰中途島》在北美的票房不佳,在李琦看來,根源在於敘事上的貪婪與迷失。
    它試圖麵麵俱到,既想宏觀展現米日雙方的戰略博弈,又想刻畫底層士兵的英勇,還想穿插家庭溫情線,結果導致結構鬆散如“流水賬”,情感濃度被稀釋。
    相比之下,《虎!虎!虎!》的多視角敘事更緊湊,《血戰鋼鋸嶺》或《1917》的單一深度視角更具沉浸感。
    李琦的劇本做了大刀闊斧的減法:
    聚焦核心:鏡頭牢牢鎖定米軍飛行員、指揮官、情報破譯專家,以及本子將領山本五十六、南雲忠一等人的決策與掙紮。
    刪除了所有飛行員與妻子家人告別的冗長俗套戲碼——這些缺乏鋪墊的“平安歸來”祈願,在緊張的戰爭敘事中顯得刻意且拖遝。
    剔除冗餘,雖然理解好萊塢對“政治正確”的追求,但前世影片中關於美籍日裔情報官及其在國內遭受不公待遇的支線,被果斷移除。
    這些內容更適合獨立成篇,強行插入會模糊《決戰中途島》的核心——那就是戰場的殘酷與命運的博弈。
    所有的情感容量,都被投入到呈現米軍與日軍在鋼鐵與火焰中的慘烈搏殺。
    李琦的腦海中,浮現出前世某些米國政客在二戰紀念日令人錯愕的發言:
    某國防部長曾聲稱要“牢記米日雙方士兵的勇敢精神”,並稱這種精神“在米日盟友關係中永垂不朽”。
    更有某白宮發言人公然宣稱:“1945年8月6日,米國和本子共同結束了太平洋地區的異常毀滅性戰爭。”
    甚至某駐華夏大使館的推文抽象地寫道:“我們對廣島人民及其傳遞的持久和平與希望致敬……他們的和解精神,是米日和平與繁榮的共同決心……”
    我可去尼瑪的吧!
    合著當初偷襲珍珠港的不是本子?不是你們兩個國家在中途島絞肉機?不是米國投的原子彈?
    而是並肩作戰,對手是三體人是吧?
    他們還有一個錯誤:米國和本子沒有在 8月 6號結束什麽毀滅性的戰爭,因為 8月 9號,米國又往本子扔了一顆原子彈。
    “既然你們不體麵,那就就幫你們體麵。”
    既然有人試圖塗抹和模糊曆史,那就用最真實、最震撼的方式,幫他們“體麵”地記住。
    “拍戰爭片,最重要的就是真實。”
    李琦對卓韋再次強調,“我們不僅找到了參戰的老兵,還聯係了許多猶太裔的曆史學者和組織,如果有人質疑,隨時歡迎他們來采訪,我們要做的,就是讓每一幀畫麵,每一句台詞,都經得起曆史的拷問。”
    “明白!”
    就在這時候,天空之上,那架c47再次掠過,它的轟鳴聲,仿佛是對遺忘的最有力抗議。
    …
    卓韋領命而去,身影消失在片場嘈雜的人群中。
    李琦並未停歇,他在劇組轉了一圈。
    正好看到一群人,他們身形精幹,皮膚大多黝黑,眼神裏混雜著慣於搏命的銳利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
    這是從香江遠道而來的洪家班骨幹,以及幾位業內知名的龍虎武師。
    此刻他們正在拍一場戲。
    “都準備好了沒?”
    “準備好了!”以錢嘉樂為首的幾人齊聲應道,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麵對高難度動作時的亢奮與決絕。
    “321!跳!”
    沒有猶豫,沒有替身,更沒有先進的威亞和氣墊做萬全保障。
    錢嘉樂低喝一聲,帶著幾名武師,從一艘近十幾米高約四層樓)的戰船船舷上,朝著下方堅硬的地麵縱身躍下!
    “砰!”“砰!”幾聲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撞擊聲接連響起。
    緊接著是短暫的死寂,然後才是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快,怎麽樣?!”
    “沒事兒吧?”
    周圍的米國工作人員徹底驚呆了,瞬間炸開了鍋。
        就連掌鏡的米國攝影師也忍不住從冰冷的機器後麵探出頭,臉色漲紅,胸膛劇烈起伏。
    他的眼神複雜,混合著目睹極致冒險而產生的原始興奮,以及一種對同行身體被如此粗暴使用的、難以置信的心疼與驚懼。
    這便是港片賴以崛起的“驚險”美學,是其橫掃亞洲市場的重磅籌碼,也是其背後無數龍虎武師用骨折、內傷、甚至終身癱瘓為代價換來的“真實”。
    這幾乎成了一種寫在基因裏的行業信仰:要震撼觀眾,先得豁出性命。
    李琦想起一則廣為流傳的軼事:
    城龍初到好萊塢時,曾問斯皮爾伯格,《侏羅紀公園》裏那些逼真的恐龍是如何製造的。
    斯皮爾伯格輕鬆地回答:“很簡單,用電腦。”
    而當斯皮爾伯格反問城龍,那些令人瞠目的高樓跳躍鏡頭又是如何拍攝時,城龍的回答同樣幹脆:“更簡單,開機,喊3、2、1,跳下去。”
    這短短兩句對話,道盡了兩種電影工業模式的天壤之別。
    一方是依靠技術革新的係統化操作。
    另一方則是依靠人體極限和江湖義氣支撐的“搏命”作坊,追求以身犯險的真實。
    正如武術指導大師袁和平一直所不讚成的,他認為電影是造假的藝術,如何用技巧和攝影機騙過觀眾的眼睛,才是最高明的上策。
    現場一片忙亂,受傷的武師被迅速抬上擔架,送往醫院。直到這時,洪家班的其餘人才注意到李琦的到來,紛紛收斂了方才的躁動,恭敬地圍過來問候。
    “李總!”
    “大師!”
    “李總好!”
    稱呼不一,卻都帶著發自內心的敬重,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想要被認可的期盼。
    李琦環視著這些滿麵風霜、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舊傷的漢子,沒有寒暄,直接切入了一個更為沉重的話題:“來米國之前,你們不少人想必都聽過這裏遍地黃金的傳說,一天一千美刀打底,就算躺在酒店不開工,錢也照拿不誤……現在親身在這裏待了段時間,感覺怎麽樣?”
    一陣壓抑的沉默。
    洪家班的武師們一個個低下了頭,無人應聲。
    在2000年之前,頂尖的香江龍虎武師在好萊塢確實是高收入群體。
    錢嘉樂本人就曾在好萊塢深耕多年,月入兩萬美金是常態,並且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是香江電影人憑借玩命的精神和獨特的動作設計理念,在好萊塢贏得一席之地的黃金期。
    然而,好萊塢絕非人傻錢多的樂園。
    它的精明與冷酷很快顯現。袁家班、成家班等團隊帶來的驚豔動作設計,迅速被好萊塢用各種方式“學習”——偷拍、錄像、逐幀分析、拆解重組。
    最具代表性的無疑是袁和平為《黑客帝國》創造的“子彈時間”等視覺革命,其理念和技法名垂影史,但也徹底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而真正直接打破行業壁壘、讓好萊塢感到“不再需要”原裝香江武師的,是鄒兆隆。
    也是洪家班的。
    他將一整套融匯了香江武術精髓的動作套路,直接賣給了《黑客帝國》劇組。
    這套動作被係統化地錄入電腦,成為數字資產,意味著好萊塢可以無限次地、任意地調用、修改和使用這些動作模組,其效果等同於買斷了這部分創作的“版權”。
    自那以後,好萊塢對真人龍虎武師的依賴急劇下降,轉而大力開發數字特技和動作捕捉技術。
    此後《蜘蛛俠》等超級英雄電影中行雲流水的打鬥,無不帶有當年《黑客帝國》動作風格的深刻烙印。
    “多學點真正對你們有意義的東西吧,也許以後還能找到新的出路。”李琦的聲音緩和下來,他走上前,拍了拍幾位武師的肩膀,話語沉重而懇切,“你們總不能一輩子跳樓,跳到跳不動為止吧?”
    他深知,眼前這些人大多來自社會底層,沒有高學曆,沒有顯赫背景,他們唯一的資本就是這具經過千錘百煉的身體和敢打敢拚的狠勁。
    他們是用血肉之軀為香江電影搏出位的功臣,但也是時代變遷下最先感受到寒意的群體。
    正因如此,李琦希望為他們多爭取一些機會,多摸索一條能夠延續職業生涯的道路,而不僅僅是作為一次性的消耗品。
    而就在李琦探訪劇組的時候,一夥趾高氣昂的米國人找了過來。
        “你們是?”
    “我們是好萊塢編劇工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