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勇轉身扶著牆垛朝七裏外的張方營壘看了一陣，道：“攻城就要準備攻城器具，製作攻城器具就要大興土木，你看看那個營壘，像要攻城的樣子嗎？”
    馬清來到城垛旁。
    七裏外，六座營壘呈三角形分布，營壘中的雪已經被踩得露出了黑色的泥土。營壘後麵是毛氈搭建的營帳，營帳連綿不斷直至隱沒於視線中。
    營帳內的士卒還在如螞蟻一般朝營壘移動。
    馬清轉身對方勇道：“兵貴神速，講究的出其不意，張方自然不會讓我們發現他的意圖。什隊，我不知道張方何時發起攻城，也許今明兩日，也許後日和大後日，無論如何，要做準備。”
    “打仗自有將帥們運籌帷幄，你我就是一介士卒，人輕言微，摻和不了將軍們的事，若拿你個動搖軍心，反而自取其禍。”他轉頭朝右邊看了看，“你看。”他轉過頭對馬清使了個眼色，示意馬清也往右邊看。
    右邊看過去的第一麵三角什隊旗是第四隊的旗幟，一個歪舉著卜字戟的戟盾兵雙腿叉開站在什隊旗下，寬肩膀，背微有些駝的什長姚路將雙手背在身後正往城樓下走，他右後腰上那杆腰旗隨著他的腳步懶散地抖動著。
    再過去的第二麵三角什隊旗下，一名戟盾兵拿著弧形盾牌老老實實地站著，三隊的什長查丞艱難地低下他粗粗的脖子，拴著腰帶上的刀鞘。
    再過去的那杆二隊藍色什隊旗下，都伯萬壯正和一隊二隊的兩個什隊長聊得熱火朝天。
    二隊什長甘操是個28歲的瘦高個子。他俯身對矮個子的萬壯說了什麽，萬壯咧著嘴微笑。黑塔一般高大的一隊隊長朱越將手搭在甘操肩膀上，嘴巴又湊近萬壯說了兩句，引得三人大笑起來。三人身後的三支腰旗快活地擺動著。
    “看見了吧，甘操和朱越才是萬壯的人，他們才是真正的兄弟。”方勇含著醋意道，“在萬壯眼裏，我們第五隊就是個屁。現在沒有人相信關西軍會攻城，你讓我去對他說關西軍要進攻。不是存心讓我這張老臉自取其辱？”
    萬壯以及萬壯麾下的五個什隊長中，方勇年齡最大，不僅如此，方勇的隊在每次操演中的成績也以墊底居多。這讓方勇對萬壯有一種膽怯，他在萬壯麵前總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方勇的表現，又加重了萬壯對他的不滿意。
    馬清也曾有類似的處境，他深有同感地道：“什隊，既然我們管不了別人，就把自己做好。我問你一句，你信我嗎？”
    方勇瞪著眼睛道：“你他媽當著全隊說關西軍要攻城，不管我信不信你，我有選擇嗎？”他下意識地又朝右邊看了一眼。
    三隊長查丞已經不在城樓上，一隊長朱越正往他的一隊走，二隊隊長甘操和萬壯正往樓下走。
    方勇轉過他滿是硬胡子的臉，對馬清教訓道：“打仗不是遊戲，是要死人的。你既說關西軍要攻城，我就要對弟兄們負責。”
    馬清認真地點點頭。
    方勇摸著下巴上的硬胡子，聲音又柔和起來：“我倒真希望關西軍攻城，讓萬壯看看，打起仗來哪個才是英雄。”
    “既然什隊這麽想，我們就做好自己的準備。”
    “你想如何準備？”
    馬清對打仗沒有經驗，既然方勇詢問，他也隻好撿自己能想到的說。
    “我估計，三天以內關西軍就會有動作，具體哪一天我又說不好。如果遇到敵情要快速響應，隻能讓弟兄們幸苦一些，讓他們穿著盔甲睡覺，將兵器放在伸手可及之處，一旦有事就可快速上城。”
    之所以做出三天內張方就要攻城的結論，除了在吃飯時馬清對方勇說的道理，還因為他見張方軍從營帳往營壘運動的軍隊速度很快，而且看起來數量也很多。
    張方的軍隊屬於輕騎兵和輕步兵，沒有輜重和重武器。從理論上講，他的五六萬軍隊從集結到列陣然後發起進攻可以在一日之內進行。至於攻城的雲梯等工具，一個夜晚就可以製作上百架，因此馬清推算三日已經足夠了。
    這些具體的現象和馬清對這些具體現象的分析，他是不會告訴任何人的，一來這樣顯得更神秘，二來，他對張方三日內攻城的結論並沒有非常可靠的證據支撐，之所以得出這個結論，還有一個“賭”的因素。
    賭是基於馬清的第六感覺，他覺得可以賭。第六感覺是不足以為人所道的。
    方勇眯著眼睛不以為然道：“當兵的穿鎧甲睡覺算個啥事。”
    “我還要一副弓箭，要幾支響箭，再抱一捆鋋，其他的什長你就不用管了，若要有情況，你隻要聽我的響箭，盡快招呼弟兄們上城就行了。”
    “既然是做準備，我豈有不管之理。”方勇又朝右邊看了看。
    右邊，萬壯和幾個什隊都已經沒有了身影，隻留下幾個哨兵孤零零地站在寒冷的城牆上。
    方勇又轉頭看著左邊，那是另一個屯的防區。二十步開外就是高大的西明門城樓，城樓上掛著的那杆“晉 左將軍皇甫”的藍色大纛旗在瑟瑟寒夜中迎風招展。
    方勇看著城樓上飄揚的大纛旗道：“我們這個隊沒有見過陣仗，平時操演就不行，真打起來老子心裏還真沒底。”他轉過臉來，額頭上的幾道皺紋清晰可見，“這三日我就在這城樓裏睡，一旦有事我也能盡快知道。媽的，老子要在最快的時間裏把那幾個狗日的攆上來。”
    城門樓裏的房屋平時都關著，此時卻開著幾間偏房，裏麵放著一些武器甲仗，方便緊急情況時城上士兵取用。那裏麵沒有燒火炕，是真正的夏天熱冬天冷，方勇要睡在這裏麵，看來也是豁出去了。
    馬清勸道：“什隊，那房間裏全是風，要是吹病了劃不來，你還是回藏兵洞睡吧。”
    方勇一手扶著刀柄，一手拍著胸脯上的皮甲：“你不用管我，老子不穿衣服在雪裏躺一天都沒事。”
    當城樓上升起夜營燈時，馬清身邊已經放上了他需要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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