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兄弟也要講斤兩，你自己夠重量才有兄弟，你現在拿什麽給你的兄弟？你什麽都給不了你的兄弟，又哪裏會有兄弟？好好想想吧。你年不及弱冠，馬上就可以成為王府司馬，多少世家子弟求而不得。長沙王不講門第，用人不拘一格，乃少有的明主，跟著他，你還能成就一番大事業。等你有了事業，有了富貴地位，身邊自會有無數的兄弟。人求富貴難比登天，而今富貴求你，你卻不要，你是在犯傻。”
    簡雲的鼻尖滲出了細細的汗珠。馬清的話讓他慚愧。他感覺自己沒有看錯馬清，他很慚愧自己在高尚的馬清麵前有些低俗。
    其實馬清非但並不高尚，也許他還比在場的任何人都低俗。他渴望擺脫下賤的軍戶，進入高門大戶成為人上之人，享受權力帶來的所謂瀟灑的魏晉之風。當祖逖提出他已經被長沙王任命為司馬時，他比考上大學還高興一萬倍，他內心狂跳，卻強迫自己不露聲色，因為經曆告訴他，越在乎的美事最後越成不了。
    他之所以拒絕，因為先前祖逖對待簡雲的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已經讓他看出了苗頭。簡雲一點價都不還就高興地接受，已經降低了他的身價。
    跳槽，生意，做官其實都一樣，都有價格，要討價還價。
    之前和祖蘭的一番有意的閑扯，馬清已經知道了祖逖的職務。他要長沙王親自來請，而不是讓一個主簿領著上門。
    祖逖一邊責問，一邊將身子朝馬清傾過來。他鷹一樣銳利的眼睛和大山一樣寬大的肩膀，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馬清俯下身子朝祖逖鞠躬道：“大人所說的道理，小人豈有不知。小人一個下賤的兵戶，一躍而成高貴的殿下府司馬，若是昨日以前，這潑天富貴一定讓小人喜不自禁。可是，昨夜眼看著弟兄們一個個在小人身邊倒下時，小人突然明白，榮華富貴乃過眼雲煙，兄弟義氣才是人生財富，小人並非一無所有，小人有的是為兄弟赴湯蹈火的義氣。小人以為，若舍棄弟兄們去追逐榮華，才是舍本逐末。所謂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奪誌，大人就不要勉強小人了。”
    祖約白淨臉上的一雙黑眼珠子欣賞地看著馬清。韓潛緊閉著嘴唇，表情就像聽馬清講了一堂正能量的課一樣。馮鐵更是雙手舉起來要朝馬清拱手，到了肚臍處又放了下去。
    簡雲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雙手撓著大腿，好像那裏被蚊子咬了似的。
    祖逖長吐了一口氣，朝後坐正了身子，他的眼神帶著笑意，語氣也溫柔起來：“大丈夫理當如此。船嶽啊，你是長沙王看重的人，我隻是傳話，你的話我會帶給長沙王。”
    府外一聲“篤”梆子聲響起，接著兩聲“咣咣”的鑼聲。
    “三更了，二位還有何需要。”祖逖雖對兩人說，眼光卻看向馬清。
    三更是行動的時間，祖逖的話也是行動的命令。
    馬清將眼睛轉向簡雲：“簡兄，你再想想，還有何需要？”
    簡雲伸長脖子看向祖約：“我的小皮囊。”
    祖逖轉身朝祖約伸手。祖約忙遞上小皮囊，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口袋遞給祖逖。祖逖將布口袋在手中掂了掂，先將小皮囊遞給簡雲：“裝滿了。”
    簡雲一手接過小皮囊，一手拉著係口袋的繩子打著旋。他解開小皮囊的口袋後又伸手進去，一把掏出四五個半個雞蛋大小的鵝卵石。他對祖逖點點頭，又將鵝卵石塞回皮囊。
    祖逖又將小布口袋遞給簡雲：“盤纏。”
    簡雲將小布袋拿過來，看也不看就揣進了黑色衣襟的懷裏。
    祖逖目光炯炯，他雙手插在腰上，挺直胸脯掃了馬清和簡雲一眼，對二人慷慨說道：“天子，長沙王，全城王室和百姓的身家性命，所係者唯你二人，望二位精誠努力。隻要洛陽圍解，二位若活著，享克難功勳之禮。死了，隻要我祖逖還活著，定為二位點燃長明燈，每年清明為二位祭拜。”
    祖逖雙手拱在胸前，匍匐在地朝二人做了一個稽首禮。
    祖約，韓潛和馮鐵也跟著匍匐在地，對馬清和簡雲行稽首禮。
    簡雲扭頭看馬清，馬清朝他丟了一個眼色，便匍匐下去行了一個稽首禮，簡雲也跟著行禮。
    祖逖行完禮後左手握拳，用拳峰撐地起身道：“行動吧。”
    所有人都站起了身子。
    韓潛和馮鐵轉身去開門，就聽馮鐵驚訝的聲音：“阿蘭姑娘。”
    門開處，一個豎著馬尾辮，身著黑色勁裝，腰間挎一口長刀的俏麗女子出現在門口。
    “蘭兒，你來做甚？”祖逖皺著眉頭道。他的眼窩本就深陷，皺起眉頭時眼珠子就像藏進了凹進去的岩石裏。
    蘭兒伸脖子朝屋裏看。綢子質地的勁裝將她微微凸起的酥胸繃得緊緊的，通過一身輕軟的褶皺可以看出她的肌膚柔軟而有力，也讓她看起來輕盈婀娜。
    蘭兒的一雙杏眼掃在了馬清和簡雲身上，她咬了咬嘴唇，再將視線轉到祖逖臉上：“阿父，我和你們一塊兒去。”
    祖逖對祖蘭道：“這是上戰場，可不是平日裏你和叔叔們切磋武藝。”
    “戰場上是殺人的技藝，和平日的武藝不一樣。”祖蘭揚著頭，撇著嘴巴一臉驕傲，“我知道。”
    祖逖轉過身來，咬著牙齒狠狠地盯了馬清一眼，就像盯一個不良青年。他臉上根根肌肉突起，可見咬牙的狠勁兒。
    祖約，韓潛和馮鐵都將憤怒的眼光掃向馬清。若是在酒館裏，他們一定上來群毆馬清。
    簡雲斜睨著馬清，他的嘴唇彎下耷拉著，眼神中滿是埋怨。
    馬清沒想到隨口說的話被這小女子上了心，他隻得低下頭，用手搓了搓鼻頭。
    “你小小年紀就想見識殺人死人？”祖逖的語氣，既有不解，又有責備。
    “你說過天下已亂，將來會是強者的天下，若我連戰場都不敢上，連死人都不敢見，如何成為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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