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將車把上的繩子套在自己肩上拉起了板車。阿四，阿七在車兩邊護著，三個家奴在後麵跟著。
    他們出門的地方在宮牆東門。這裏一出門就感受到刺眼的陽光，正東方的太陽露出房頂有一人高。門外是一個百步寬的綠化帶，此時覆蓋著白雪，中間一條僅四五步寬的小徑，綠化帶外就是十九街。
    陽光下，就像突然從地裏冒出來似的，街道兩旁卷縮著不少衣衫襤褸的難民，人挨著人，數量難以統計。很多人臉色通紅，皮膚上起著紅斑。身上包裹著幾層破裂的衣服。活著的人身邊幾乎都躺著幾個被扒下衣服，近乎赤裸的餓殍。
    街道上散發著一股難以名狀的臭味。
    街道上不時有小隊和中隊的士兵押著被繳械的關西軍俘虜走過。士兵肆無忌憚對這些瘦弱可憐的關西軍士兵拳打腳踢。
    路上也不時看到鼻孔，嘴巴和眼睛，甚至耳朵都流出血來的關西軍士兵屍體，顯然是被虐待而死的。
    一行人拉著板車拐過三個十字路口，一路所見都是一樣的景象，一直進到永和裏，才感覺到冬日暖風一般的舒服。這裏香風陣陣，幹淨和諧，隻是不斷有豪華的肩輿和馬車往出走，從肩輿和馬車窗戶看進去，依稀能見到裏麵端坐著戴梁冠，武冠，身著朝服的大人物。
    板車走了祖府後門，酒糟鼻出現在門口，看來他是先回來報喜了。他的眼睛看了看眾人，又落在阿十屍體上。他已經猜到了是誰，笑著的臉一下子就凝固了。
    祖徽從遊廊出來了。
    她頭頂高高的烏黑飛天髻，上身穿一件紅色短衣寬袖，外罩一件黃色裲襠衫，一條紅色束腰帶顯得她的蠻腰細細的，更突出了她胸部的豐滿。她下穿一條絳紗複裙，手上拿著一把絲織團扇，笑著的臉露出半月一般的貝齒，眼睛閃著晶晶的亮光，搖擺著走來，步子輕快得像滑一樣。
    她的身後，兩個梳著雙髻，窄袖半臂的貼身丫鬟也緊跟著小跑而來。
    滑出遊廊的祖徽才滑了幾步就立刻停住了腳步。她的閃亮眼睛最先落在板車上，眼睛就像熄滅的燈光一樣黯淡下來。她紅潤的臉變得蒼白，嘴巴緊緊關閉了那一排好看的貝齒，一下子就像失去了魂魄似的，眼光使勁朝活著的人掃視。
    “姑姑。”一身男裝的祖蘭從活人中跑了出來。
    祖徽的雙眉朝上動了動，她的眼眶濕潤了起來。她一把扔掉團扇，雙手將裙子拎得高高的，露出了她下身紅紅的褲褶褲。她三兩步跳下了台階，一把將衝過來的祖蘭摟在懷裏。
    也就是數三下的的時間，祖徽推開祖蘭，她雙手搭在祖蘭肩上，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蘭兒，你沒事吧。”
    “姑姑，我一點也沒事。”祖蘭搖著頭，“就是…”
    “噓。”祖徽將手指豎在那張紅紅的豐滿的嘴唇上。她抬起那雙又恢複了靈光的眼睛，從祖蘭肩頭朝板車這裏看。她的眼睛停在馬清的臉上，細眉就像兩條蠶一樣動了動。
    馬清以為她要和自己說話，微微張嘴，誰知那兩條黑蠶又轉向了其他人。
    你他媽算個屁，馬清在心裏罵道。
    “阿十？”祖徽的眼眉簇了起來。她雙手在腰間微微甩動著快步走來，身體也不搖擺了。
    “小娘子，是阿十。”阿大垂著首，胡子顫抖著，聲音帶著哭腔。
    裹屍布上，阿十頭的輪廓非常小，那裏滲出大堆紅紅的血，已經凝固成了硬邦邦的冰血塊。
    祖徽來到屍體邊上。她的兩道細眉蹙成了一道。她彎下腰，低頭看著屍體頭部的輪廓，眼睛距離屍體的頭部隻有一尺的樣子，還伸出她那根白皙纖細的中指在屍體的頭部按了按。
    “能把阿十打成這樣，不光力大，武技也很了得，是錘還是鞭打的？”祖徽看著屍體，頭上原本豎立著的高高的發髻成了水平狀。
    知道這個問題的隻有馬清，阿十和祖蘭。
    阿七轉向馬清。祖蘭也看向馬清。
    馬清認定這個祖徽是個身經百戰，見慣屍血的行家。他心中有些佩服，卻看不慣她的做派，更不想被她拿捏，便決定不理她。他抬頭看著藍天上飄過的一朵白雲，好像那朵白雲上有畫似的。
    祖徽一下子將臉轉過來看馬清。她帶著怒目的俏臉幾乎碰上裹屍布上的血。她挺直身子喊：“馬清。”語氣就像對家奴一樣。
    馬清將眼神從白雲上收回來，對祖徽瞪了瞪眼睛，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我問你，阿十是被鞭還是被錘打的？”祖徽精心修理的漂亮秀眉像刀一樣盯著馬清。
    “姑姑…”祖蘭拖著長音,顯然對祖徽有了意見。
    “阿七，你說。”馬清朝阿七一揚頭。
    “是…”
    “住嘴。”阿七剛開口就被祖徽堵了回去，她朝馬清一揚頭，頭上飛天髻抖動著，“這次行動是你領頭，你說。”
    祖徽的話觸及到了馬清心裏深處的暗點。祖逖將這九個人交給他，他卻少帶回來一人，這無論如何都讓他自責。
    馬清朝祖徽那張漂亮卻憎惡的臉蛋撇了撇嘴，轉身朝著阿大等人道：“沒有把阿十帶回來，馬某難辭其咎。我對不起阿十。我會為阿十守靈的。”
    他從腰帶上取出那隻狼牙，提著狼牙上的紅線。狼牙在他的手下晃蕩著。他將晃蕩的狼牙朝著祖徽，阿大等人：“我老哥的兒子也死了。這個兒子是他這輩子一大半的希望，我現在要趕回去，不過，一旦把那邊的事情處理好我就馬上過來。”
    馬清的眼睛落在祖徽臉上：“阿十身亡時，我不在身邊。”他又看了看阿七，“阿七，你說吧，我先走一步。”
    說著返身朝門外走。
    “不能走。”祖徽尖利的聲音。
    “姑姑，你少說點。”祖蘭撅著嘴。
    馬清回過頭來。祖徽麵色緋紅。她瞪大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咬著鮮豔的嘴唇，眼角隱隱有淚珠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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