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滈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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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望無際的關中平原,原本是一片綠油油的海洋,如同塗滿了鮮嫩的油彩,遠遠望去,那片平坦肥沃的土地竟像是無邊無際地延伸到天際。
    忽然間,天幕迅速暗沉下來,仿佛一口沉重的鍋蓋無聲地蓋了下來,瞬間讓原本燦爛的陽光消散無蹤。太陽的光輝被濃密的雲層吞沒,溫暖的金色世界變得冷峻而陰冷。
    空氣中的溫度驟降,原本溫柔拂麵的微風立刻變得急促刺骨,攜帶著灰白色的塵土瘋狂旋轉,在寬闊的大道上打起了旋兒,塵埃如狂亂的舞者,在空中盤旋飛舞,遮擋住了視線。馬清感受到微粒劃過臉頰時,那一陣火辣辣的刺痛。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雙眼,一股灌入鼻腔裏塵土的味道讓他咳嗽了一聲,又緊閉嘴唇成一條直線。
    一道銀白色的電光劃破了烏雲密布的天幕,像一條彎曲而明亮的長槊,直刺向大地,驚心動魄。它瞬間為那發藍的烏雲鑲上了一道曲曲彎彎的銀邊,寒光四射。
    馬清眯著眼睛,連唇角都緊繃著,牙關微咬,忍著被風沙打在臉上火辣辣疼痛的不適感,一步步向前挪動。馬蹄踩在堅硬土地上的聲音在沉悶的雷鳴中顯得突兀而急促。
    馬清的目光迅速掃視前方。
    六個紅色身影閃爍不定,像是跳躍的火光,在蒙蒙塵沙中若隱若現。馬清的心撲通撲通急速跳動,腦中湧動著千頭萬緒,能不能趕在暴雨降臨之前趕到河邊?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雷從天際轟然炸響,仿佛劈開了那高懸空中的烏雲,轟隆隆的聲浪卷挾著晴空下的憤怒和破壞。隨即,大雨傾瀉而下,雨絲被狂風吹得斜歪,打到馬清臉上的雨點冰涼且帶著劇烈的刺痛感。
    大雨如同白浪層層疊疊地湧向兩旁的綠色田野。“嘩嘩嘩”的雨聲如同快意的交響曲,擊打著泥土與樹葉,淋濕了青草和花瓣。田野中每一片葉子都在雨幕中搖曳。
    在暴雨與風的掩護下,前方褪去了模糊的輪廓,逐漸顯現出一條蜿蜒曲折的滈水河。那河寬約六丈,水麵在風雨中泛起層層波瀾。河水衝刷出粼粼波光,湍急的水流仿佛正與風怒號著。對岸則是一片濃密的樹林,樹木枝葉搖曳,像是在風中呻吟,透露出死寂的陰森。
    馬清的內心升起了焦灼的火焰,他焦急地平著刀身拍打馬的屁股。
    方琦和汪蒼被他甩在了半裏之外。
    六個紅色騎士如猛虎般策馬衝向河水。河麵上,他們策馬飛奔,五匹馬排成一列位於上遊,硬生生地阻擋著水流,形成一道奔騰的屏障。
    在他們身後,穿著絳紗袍,披散著烏黑頭發的河間王騎著那匹高大的大宛馬。馬蹄踏水,氣勢磅礴地濺起半人高的水柱。
    河水最初淺淺地從馬腿邊潺潺流過,水浪搖曳著帶著一絲冰冷的激流聲慢慢淹沒了馬的大腿。大宛馬不再大氣磅礴的踏水,而是昂著頭費力卻拚命地朝前淌水了。
    馬清的心也隨著水位上升而緊繃。等到河間王的大宛馬終於踏上岸邊時,水位已經漲至馬的馬腹位置。河麵寬度也從六丈擴展到九丈,氣勢浩蕩如同毀滅的洪流。
    馬清眯起眼,透過雨幕死死盯著那紅色的六騎。他右手摸了摸順著額頭滑落至眼眶的雨水,那隻疼痛的左手抓了抓韁繩,腳跟抵住馬腹。
    馬清終於來到河邊。那五匹馬中最後一匹終於先一步涉水離岸,河水已經沒到了馬肚子的中段,冰冷而又湍急的水流拍打著馬匹健壯的肢體,掀起一層層漣漪與水花。河麵上,水位還在不斷上漲,像一隻無形的手,緩緩地將大地吞噬。
    馬清右手緊緊提著韁繩,牢牢控製著自己和身下的大鼻孔。雨水依舊傾瀉而下,從他的頭盔上滑落,冷得像刀刃一般。潑水般密集的雨滴在他臉上叩擊,冰涼刺骨,令他的肌膚陣陣顫抖。雨水順著臉頰淌進眼睛,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努力穩住馬匹,防止腳下泥濘滑倒。
    他感覺自己就像處在淋浴的噴嘴下,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那雨水就像冷冷的鎖鏈,緊咬住每一次呼吸,讓他喘不過氣來。他開始懷疑,這是否就是大自然施加的魔力,要他在這風雨肆虐之中放棄追趕,止步於此。
    但他心底那股躁動的火焰卻絲毫未曾熄滅。馬清抬起頭,視線穿過厚重的雨幕,凝視著陰沉壓抑的天空。烏雲低垂,像是沉重的鐵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雨絲如同一束束細長的掛麵,從天而降,冰冷得直刺骨髓。滴落的雨珠砸在臉上,他感覺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被無情的自然嚴刑逼迫。
    他緊咬嘴唇,眼裏閃過一絲無助與憤懣,心中暗暗抗議:天啊,你為什麽要如此阻攔我?為什麽要讓我在這裏停頓,不能跨過這片河水,不能捉住那個河間王?
    他的心像一團燃燒的火焰,越燒越旺,但無奈天空卻不斷傾瀉下冰冷的雨水,像是一層無形的罩子,將他那滿腔的熱血逐漸澆滅。他感到肝腸寸斷,隻因這看似無情的雨,仿佛成了老天爺有意設置的障礙,一次次狠狠潑滅他即將爆發的決心。
    “他殺了那麽多人……”馬清的眼中,怒火漸漸填滿了視野,模糊了雨水帶來的刺痛。那些慘死的亡魂,一個個在腦海浮現。
    河間王,那禍亂天下的罪人,怎可能被天公庇佑?他為了權柄,無所不用其極,殘忍得令人發指。曾用張方圍攻洛陽,城內與城外的生靈慘死二十萬之多,多少老弱婦孺在饑餓與炮火中慘嚎哭喊。張方的撤退,並未帶走饑餓軍隊的獸性,那數萬士兵沿途掠奪,焚燒,竟然吃了上萬女人,真正的數字恐怕還不能止於此。
    更別提他腰斬忠義的朝廷命官劉沈。那正直剛直的官員本可以入蜀平叛,為朝廷收複疆土,卻被這權柄熏心之人無情斬殺。想到這裏,馬清的胸膛幾乎要炸裂,眼中染上怒焰,雙手攥得緊緊發白。
    他眯起眼睛,努力抑製著心頭的憤怒,不讓淚水混雜著雨水滑落,卻又忍不住在心底呐喊:這樣的惡人,憑什麽能夠逍遙法外?老天,你明明看到他做的那些惡行,難道不該幫著天下人誅之嗎?為何偏偏要助他逃脫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