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清的思緒隨著肆虐的雨水紛飛，他想了河間王司馬顒的罪大惡極，也想了到目前為止自己清白的一生。
    他身為一名軍戶之子。從低賤的軍卒到現在的部司馬，都是在汗水與鐵血中打磨出來的。他從未有過任何欺辱百姓，弱小者的行為。他所揮舞的兵刃，隻是用來與敵軍的勇士生死搏殺。死在他手上的人，是帶著軍人的榮耀而死。
    他自己也做好了在戰場上被人殺死的準備，他不會恨殺死他的敵人，相反，他會給殺死他的敵人一份勇士的尊敬。
    他與人廝殺，首先是為了一個軍人的職責，誰讓他出生就是軍人呢，老天隻為他選擇了在戰場上殺死別人或者被別人殺死這一條路，他自然就要拚盡全力去廝殺。
    其次就是為了獲得軍功往上晉升，他已經脫了軍戶的籍，這是他獲得了第一步的成績。成績沒有最好，隻有更好，他還想獲得更好的成績。
    第三就是讓自己的廝殺變得有意義，既然他成為了一個職業軍人。軍人隨時都可能死，那麽他就要讓自己的死重於泰山，而非輕於鴻毛。他一直告誡自己，一定要放大眼睛，不要因為被人做了嫁衣而死得輕於鴻毛。
    馬清進行了一個短暫的批評和自我批評，也得出了一個初步的總結，到目前為止他是一個好人，他想做一輩子的好人。可是老天爺卻偏偏不肯讓他這個“好人”去抓河間王這個禍亂天下的“壞人”，這讓他心中升騰起無盡的憤慨與不甘。
    馬清右手緊緊握住刀柄，內心升騰著複雜的情緒和對命運的不滿。
    老天，是不是因為自己出身卑微，身份低賤，所以才擋住了自己？河間王出生高貴出身顯赫，便能肆意妄為而不受製裁？難道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正義，隻是“殺一人為罪，殺萬人為雄”的殘酷法則？
    這樣陰冷無情的規則，讓馬清的心沉到了穀底，卻也讓他越發堅定。
    “老子要賭一賭。”他在心底默念。隨即那句曆經千年仍讓人震撼的老子名言忽然湧現：“吾懼者，因吾有身；吾若無身，吾有何懼。”這句話像一條金線，在他心中緊緊拴住了不屈的鬥誌。無論沉淪還是崛起，無論身處怎樣的困境，他都將以勇者的姿態直麵命運，與河間王這等禍亂天下的惡人為敵，拚一把生死，看老天爺究竟欲將誰淹沒。
    他緩緩俯身，臉緊貼著馬脖子，仿佛要從這頭忠實的大馬身上吸取一絲力量。隨後，他手上的韁繩猛然用力一抖，那強烈的震顫傳遞到馬匹嘴邊，也傳遞到了馬的心中。大鼻孔回過頭來。它的鬃毛被雨淋得貼在脖子上，雨水順著鬃毛流向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它用那雙大大的馬眼睛凝視著馬清，似乎在無聲地說：“放心，我知道該做什麽。”
    這真是一種無言的默契，馬清的心有一種被溫暖浸透的感覺。
    大鼻孔輕輕拱動腦袋，忽然像一名勇敢的遊泳運動員般，縱身一躍，直衝進了滾滾河水。剛進入水中，龐大的身體掀起一圈晶瑩剔透的水柱，濺起的水珠在雨幕中閃耀著刹那的銀光。起初，由於水流猛烈，那匹馬的兩隻前蹄一個趔趄，險些失去平衡，猛烈地向水下傾倒。
    馬清的心髒猛然提了起來。他身體緊繃，正準備雙手鬆開韁繩，一個縱身撲進水中，和大鼻孔一同搏擊河水。危急時刻，大鼻孔的一隻後腿迅速穩住了身體，頑強地撐起龐大的軀體，又緩緩地挺直了身子，避免了這場險象環生的跌倒。
    馬清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他收緊手指，輕輕拍打著大鼻孔的脖頸，那脖子粗壯而溫暖，帶來一絲撫慰。
    “今天，我們生死與共。”馬清低聲說道，臉上流露出一絲苦澀而堅定的微笑。大鼻孔感知到他的情感，四肢有節奏地卷起河水，泳姿穩健而有力。雨水擊打著馬背，使得河麵波光粼粼，翻滾的水珠宛如浸泡在沸水中的泡沫，四處躍動，氣勢磅礴而又頑強。
    河水漸漸沒過了馬的高度，浸潤著它的每一寸肌膚。四肢在水中奮力劃動，馬尾被水流衝得偏向一側，像瀑布般散開。馬脖和背脊浮於水麵，為浮力提供支持。它就像是一葉輕舟，順流而下平穩前進，沒有絲毫慌亂。馬清雙腿緊箍著馬腹，盡力保持著平衡，盡管雨水和汗水混合流淌入眼睛，模糊了視野，他始終緊盯著那雨幕中若隱若現的六個紅點。
    那六個人影如同遊離的火光，在雨霧中若隱若現，突然隱沒在了樹林中。馬清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時刻保持警覺，聽憑雨水拍打在臉上的啪啪聲，模糊了其它聲響，隻有心跳與馬蹄動水的“撲通撲通”震撼著他的神經。
    他感覺馬身劇烈一晃，仿佛有一股沉重的力量灌進了他的身體，令他全身像背負了鉛塊般沉甸甸的。
    “穩！”他暗自咬牙，緊抱韁繩，渾身繃緊。
    大鼻孔終於穩穩地踏上了對岸，觸底的瞬間水花四濺。馬清感受到水擊打著馬背的反衝，整個人被往前猛然一擠，幾乎失去平衡，卻又迅速坐穩。
    他看向天邊，狂風暴雨似乎稍稍收斂，雨勢竟突然變得稀疏了。那陰鬱的烏雲中裂開一道縫隙，露出了隱約的紅色光暈，如同末日下燃起的烈火，映照出誓死一搏的決絕。
    大鼻孔加速了呼吸，打了幾個響亮的鼻息。它全身顫抖，甩動著肩膀，鬃毛上的雨水如同被灑水車澆濕的一般，飛濺四散。水珠猛然四散撲進馬清的眼睛，模糊了視線。他在馬上轉過身子朝身後望去。
    河麵寬度已經擴展到了十五六丈，水流像一條迅速奔騰的被子，卷起的水浪夾雜著泥沙，衝刷著河岸，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它以飛速卷向下遊，盡顯它的無情與強悍。
    馬清深吸一口氣，心中暗道：“事在人為，事在人為，真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啊。無論這濁流如何洶湧阻擋，我都要帶著大鼻孔，踩著這奔流，越過這條河，抓住河間王司馬顒，還天下人一個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