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鬼魅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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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岸河麵上,方信依舊騎在那匹矮小的紅色龜茲馬背上,馬蹄在微波粼粼的水麵上輕輕激起細碎的漣漪。他的身子隨著馬背一上一伏,宛如蛙泳運動員在水中劃動的姿態,帶著韻律地向對岸遊過來。他將槊杆穩穩地平衡在他的右肩上,仿佛這武器是他身體的一部分,隨時準備出擊。他的一隻手緊緊攥著韁繩,眼睛死死盯著前方河麵。
    河岸邊,方琦咬牙切齒地用槊杆猛力鞭打著胯下黑蒙古馬的馬屁股。槊杆劃出一道道淩厲的弧線,觸碰到馬皮時激起一陣嗖嗖的風聲。他眉頭緊皺,臉上不知道哪是雨水哪是汗珠。可是這匹黑色的蒙古馬卻露出一絲畏懼和遲疑,渾身肌肉緊繃,耳朵倒向後方,顯得無比膽怯。馬蹄在濕軟的河岸泥土上往後退著,嘴邊頓時湧出幾聲不安的哼鳴,顯然對水麵產生了強烈的恐懼。
    汪蒼焦躁地握著韁繩,手指用力抖動,整個人也顯得有些慌亂,他臉上的汗水順著鬢角滑落。青毛色的馬站立得筆直,四蹄穩穩踩在河岸邊十來步遠的泥地上,一動不動,既不上前也不後退,似乎在用它自己的堅韌意誌與汪蒼較勁。它的頭歪向一邊,雙眼靈活地來回掃視著周圍環境,偶爾鼻孔微微張開,噴出幾縷白氣。
    大隊騎兵陸續湧至河岸,一時人喊馬嘶,雜遝的蹄聲踏碎了河岸的泥濘。所有的戰馬都如同約好了一般,在濁浪翻湧的河岸邊逡巡不前,無論主人如何嗬斥催促,甚至鞭笞,馬兒們隻是焦躁地原地踏著蹄,打著響鼻,噴出團團白氣。
    整個河岸彌漫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混雜著焦灼與怯懦的氣息,濕冷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馬清並沒有等方信,他深知時間的重要性。對於他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場戰鬥,更是一次證明自己的大機會——這裏麵有揚名立萬,有匡扶正義,有晉升,還可以成為明星英雄。一想到這,馬清的心髒便開始急促地跳動起來,血液在他靜脈中奔騰,帶來一陣陣熾熱的衝動。
    “阿清,吾家屢世公侯,看你的了。”他仿佛看見了天空中出現了麵如傅粉的先祖馬超,馬超躍馬挺槊,伸出猿臂指著他,用巨雷一般的聲音吼道。
    “從現在起,你就是銷售三部經理了。”馬超變成了一雙魚泡眼的老板。“用不了幾年,老子一定會擁有自己的公司,老子先吃掉你的破公司。”馬清在心裏說。
    他一提韁繩。他的身子幾乎要隨著馬匹的衝刺而飛起來。
    大鼻孔像是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它喘著粗重的氣息,張開嘴巴,露出紅紅的牙床,仿佛是在怒吼著,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四條修長而有力的腿迅速踏入泥濘的道路,帶著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向樹林奔去。
    大鼻孔奔跑的速度極快,僅僅十個彈指間便衝到了樹林邊緣。馬清用力勒住韁繩,馬匹頓時停了下來。眼前是一片密集的樹林,樹葉相互碰撞發出沙沙聲,細雨還在枝葉間滴答作響,打在樹葉上的雨聲如同一首輕柔的交響樂,環繞在四周,帶來一絲清新而濕潤的氣息。
    這片樹林寬闊有兩裏長短,像一堵綠色的牆將大道分割成西南和東南兩條路。鬆樹直直地刺向天空,柏樹挺拔蒼勁,榆樹枝杈繁複,樹葉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地麵上厚厚的落葉腐爛發酵,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腐葉芳香和陣陣濕潤泥土味,偶爾還能聞到一絲黴味。
    馬蹄在地麵留下深淺不一的馬蹄印,最淺的有三四寸,最深的甚至達到了五六寸,像一連串暗示著前方蹤跡的標記,延伸至樹林更深處。馬清的眼睛在陰暗的林間閃爍著,不斷掃視著四周,警惕地捕捉著任何可能的動靜。
    他將韁繩換到了左手,右手迅速抽出閃著寒光的蜀刀,手指緊張但穩重地握著刀柄。雙腿緊夾馬肚,就像是與馬匹融為一體。隨後,他輕輕用力磕了磕馬的腹部。
    大鼻孔打了個響鼻,昂了昂那顆碩大的頭顱。它邁開巨大的蹄子,沉穩地踏入這片彌漫著腐敗氣息的密林。那雙特大的蹄掌踩在雨水浸透,鋪滿新落綠葉的地麵上,立刻陷下一兩寸深,發出濕膩沉悶的噗嗤聲。每一步落下,腐殖泥漿便沿著蹄甲邊緣無聲地湧上來。
    “大鼻孔,追得上!”馬清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成了喉間的氣流震動。他俯身拍了拍馬頸。
    馬兒聽懂了主人的話,昂起頭顱,鼻翼微微張開,呼吸急促但穩定,帶著一種無畏的自信,它將頭伸得更遠,沿著地上清晰的馬蹄印一步一步向前急速奔跑。
    樹林裏,樹枝像一把把無形的傘蓋遮蔽著天空,使得林間光線變得幽暗。剛進入樹林時,馬清感覺周圍昏暗得幾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可他眼睛很快適應了這種昏暗的環境。林外的雨不知何時已歇,幾縷僥幸掙脫枝葉束縛的陽光,如同金色的長矛斜刺進來,在潮濕的樹幹和低矮的灌木叢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斑,給這陰森的囚籠帶來一絲虛幻的生機。空氣帶著濃重的朽木與泥土的味道,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咽著林地的腐朽。
    樹枝交錯盤繞,極不規則,馬匹無法肆意狂奔。大鼻孔隻能小心地沿著先前的馬蹄印緩緩奔跑,時而因樹枝擋道不得不放慢速度。每當有粗硬的樹枝橫在眼前,馬清便揮舞起手中的蜀刀,猛刀揮砍,劈掉擋路的樹枝。每一次揮刀,刀鋒都劃過空氣發出尖銳的嗖嗖聲,枝條被砍斷時發出“哢嚓”斷裂的悶響。
    林中盤踞著無數橫斜扭曲的枝杈,如同鬼魅伸出的枯骨手臂。大鼻孔無法在如此境地肆意馳騁。它隻能循著蹄印的軌跡,保持著一種警覺而壓抑的慢快步。馬清手中的蜀刀此刻成了開路的利器,他不斷揮臂劈砍。刀鋒斬斷擋路的枝條,發出短促沉悶的斷裂聲。朽木碎屑和濕冷的汁液不時濺到他的臉上,手上。然而,那些更為狡猾、從刁鑽角度探出的細長枯枝卻防不勝防,好幾次狠狠刮過他受傷的左肩。傷口處剛被雨水衝刷得麻木的劇痛驟然蘇醒,如同被燒紅的針反複刺紮,帶來一陣劇痛。
    他牙關緊咬,淚水幾乎要湧上眼眶。左肩上一道被雨水衝刷過的鮮血印跡重新滲出暗紅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馬鞍上。疼痛讓他忍不住咬緊嘴唇,雙拳攥緊韁繩,向前傾斜的身體與馬匹節奏合拍,考驗著他強大的毅力和忍耐。
    馬蹄印在泥濘的腐葉中固執地向前延伸,像一條隱形的繩索,拽著馬清和他的大鼻孔,義無反顧地向幽暗的縱深處鑽去。
    隨著深入樹林,四周的空氣更加濕潤,混雜著樹木的清香和腐葉的陳腥,偶爾還能聽到遠處的鳥鳴聲穿透枝葉傳來,讓他感受到了一絲生機。風輕輕搖動樹枝,帶來陣陣涼意,吹拂著他滿是汗水和泥土味的臉龐。他緊抿嘴唇,眉頭微蹙,用敏銳的感官搜尋任何一絲敵人的蹤跡。
    馬匹四蹄落在積水泥濘中,水花和泥土一同飛濺,沾濕了馬清的褲腳。馬清緊盯著前方,視野中不斷跳動著樹影和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