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官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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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轔轔,馬蕭蕭,馬清隊伍離開陳縣城池向西而行。沿著穎水(潁河)北岸的官道,隊伍踏上了通往許昌的旅途。這條道路曾是曹魏屯田區的命脈所在,是當年支撐魏國東南征戰的重要糧道。
    雖然曆經歲月,但路基依舊堅實寬闊,沿途驛站雖顯殘舊,卻也能為大軍必要的補給。車輪碾過夯實的路麵,發出單調而沉重的聲響,馬蹄踏起細碎的塵土,在朝陽下形成一道淡淡的煙塵尾跡。
    抵達許昌,這座同樣承載著厚重曆史的城池,馬清未作久留。隊伍轉而向北,踏上了連接豫州與兗州的主幹官道,一路向東進發。
    離開許昌東北方向行進了一百六十餘裏,一片在史冊中曾引發雷霆、在馬清心中亦能激起驚濤駭浪的地域,赫然出現在眼前——官渡。
    一百年前,曹操與袁紹在此展開決定中原歸屬的驚天大戰。歲月流逝,滄海桑田,但此地的基本地貌似乎被時光刻意保留了下來。
    眼前依舊是河道縱橫交錯,地形開闊無垠,遍地是細碎鬆軟的黃沙土。一陣幹燥的、帶著黃河氣息的風毫無征兆地刮過,地上的沙塵頓時如同被喚醒的精靈,打著旋兒、尖叫著騰空而起,形成無數個小小的、昏黃的龍卷。
    然而,這些桀驁不馴的沙塵旋渦,很快便被一片頑強屹立的柳樹林擋住了去路。那是魏文帝曹丕當年為固沙下令栽種的,曆經百年風雨,樹幹粗糲扭曲,枝幹虯結如鐵,形成了一道堅韌的綠色屏障。
    風沙撞在柳林上,發出“沙沙”的嗚咽,最終隻能無奈地跌落塵埃,在樹下堆積起一層薄薄的沙土。
    可以想見,當年官渡決戰之時,雙方十數萬大軍在此安營紮寨,綿延數十裏,人喊馬嘶,金鼓震天,那掀起的沙塵暴,足以蔽日遮天,是何等慘烈而壯闊的景象!
    目光越過這片見證過曆史狂風的柳林帶,一道巨大的、殘破的夯土城牆如同一條疲憊的土黃色巨龍,橫亙在廣袤的原野之上。
    這便是史書中記載的,曹操軍為抵禦袁紹而倉促修築的土城遺跡。城牆周長約十裏,雖經百年風雨剝蝕,大部分牆體仍有兩丈左右的高度,如同連綿起伏的微型山脈,沉默地訴說著往昔的崢嶸。
    時光的利刃終究無情。土黃色的城牆上布滿了雨水衝刷出的溝壑、風沙打磨出的孔洞,以及不知名草木根係頑強鑽探留下的裂痕,宛如一張飽經滄桑、千瘡百孔的老人的臉。
    牆頂原本平整的夯土早已坍塌剝落,變得參差不齊,隻有一簇簇生命力頑強的牆頭草,在曠野的風中瑟瑟搖曳,柔弱地搖擺著纖細的身軀,為這古老的戰場遺跡增添了一抹淒涼而倔強的綠意。
    受後世影視劇和小說的疲勞轟炸,馬清對官渡之戰在大方向上多少有些了解。他的眼睛就像考古一樣盯著土城。他的頭和身體在鞍橋上微微轉動,目光貪婪地掃視著每一寸裸露的牆垣,每一道風雨侵蝕留下的溝壑。
    眼前這座土城,像一頭蟄伏在黃河南岸的巨獸,沉默而滄桑。它的牆基由巨大的夯土塊壘砌,歲月的風雨早已剝落了它表麵的棱角,露出內裏層層疊疊、顏色深淺不一的土層,如同巨獸裸露的筋骨。
    城牆上布滿箭孔和坍塌的缺口。圍繞著土城的外圍,數十座大小不一的土堆如同忠實的衛兵般拱衛著。它們形態各異,矮的約莫一丈出頭,像蹲伏的土丘;高的足有兩丈,如同拔地而起的小型堡壘。
    這些土堆並非雜亂無章,而是嚴格地五個一組,排成一列列縱隊。每組之間,相隔約一百到兩百步的距離,從土牆根下開始,如同章魚的觸須般,堅定地向外輻射開去。
    馬清的目光順著這些土堆延伸的方向望去。每一座土堆的頂部都被削得異常平整,形成一個可供數人立足的平台。
    他幾乎能想象出當年那慘烈的景象平台上架設著強弓勁弩,弓弦緊繃如滿月,箭簇在陽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寒光。箭手們屏息凝神,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土堆,與中央的土城遙相呼應,構成了一個層次分明、互為犄角的防禦體係。
    他微微仰頭,閉上眼睛,試圖在腦海中勾勒出這片戰場的全貌。
    若從高空俯瞰,這土城連同其外圍的土堆群,不正像一個頑童用炭筆在黃褐色大地上塗抹出的、略顯笨拙的太陽圖案嗎?那中心飽經滄桑的土城,便是熾熱的日核;而周圍一圈圈放射狀排列的土堆,便是向外迸射的、粗獷而充滿力量的光芒。
    十萬大軍!十萬披堅執銳、糧草充足的雄兵!竟敗給了一萬據守孤城、內外交困的曹操!即使知道結局,每次想到這個懸殊的對比,馬清都會在心中感歎。此時親眼見證這並不遙遠的戰場,讓他更加仿佛身臨其境。
    穿越前,官渡之戰在馬清的腦海裏,是曹操“興雲吐霧”的英雄氣和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的無能。
    當馬清在這個時代睜開眼睛,得知自己體內流淌的血液,竟與那個被後世嘲笑的袁本初有著緊密的聯係時,一種微妙的情感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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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難以名狀的偏向。就像看到自己家族中一個曾經輝煌卻最終落魄的長輩,即使知道他犯下了致命的錯誤,心底深處仍會湧起一絲不甘、一絲惋惜,甚至是一絲試圖為其辯解的衝動。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打仗就是打後勤,這麽淺顯的道理,難道袁紹他真的不懂?”馬清在心底無聲地叩問。
    他勒緊韁繩,大鼻孔感受到了他心緒的波動,不安地甩了甩鬃毛。
    馬清確信袁紹是知道的。身為四世三公、坐擁河北的霸主,麾下謀士如雲,怎可能不明白後勤是軍隊命脈的道理?他必定是知道的。
    “知道卻做不好,這才是袁紹最大的悲哀所在。”馬清的眼神變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曆史的塵埃,看到了那個在高堂上猶豫不決的身影。
    這悲哀,並非源於智商的低下,而是根植於他性格深處致命的軟弱。那是一種優柔寡斷的基因,一種缺乏雷霆手段的怯懦,一種在關鍵時刻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致命缺陷。
    正是這種性格,讓他無法真正識人——把郭圖、審配這樣心懷叵測或剛愎自用之徒視為心腹,卻對沮授、田豐這等耿介忠貞之士心生猜忌;讓他不敢在關鍵時刻痛下殺手,鏟除異己,鞏固權力;讓他在官渡相持的關鍵節點,在是否分兵救烏巢、是否全力攻曹營的重大決策上,一次次錯失良機,最終將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這思緒,如同一根無形的絲線,瞬間將馬清的思緒拉向了後世。
    另一位同樣被蓋棺定論為失敗者的形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一個同樣手握重兵,同樣在關鍵時刻優柔寡斷、進退失據,最終兵敗如山倒,被後人刻薄地評價為“無膽又無量”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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