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郡吏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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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眼望去,大地被單調、刺眼的土黃色主宰。遠處,幾片勉強可見的田地上,稀疏的人影如同螞蟻般蠕動。他們赤裸著上身,或穿著破爛的短褐,在熾烈得幾乎要將人烤化的日頭下,用最原始的工具,緩慢而吃力地翻動著同樣幹涸板結的黃土。每一次揮動鋤頭都顯得無比艱難,每一次彎腰都像是被無形的重擔壓垮。
    在更廣闊的視野裏,大片大片的土地赤裸著,荒蕪著,寸草不生,隻有龜裂的紋路如同老人絕望的皺紋般蔓延。稀稀拉拉的幾棵樹木,樹幹光禿禿的,慘白的外皮被剝得一幹二淨。
    成群的烏鴉,如同不祥的黑雲,在昏黃的天空中盤旋聒噪,發出“嘎——嘎——”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嘶啞叫聲。
    兗州,這塊曾屬於曹操的腹心之地,如今卻像一塊失去生機的朽木。馬清勒住馬頭,沉聲下令“傳令!全軍警戒!繞城而行,不得入城!斥候加倍,探明前方三十裏!”
    過黃河後,全軍並未停留,而是迅速沿著兗州的核心命脈——濟水,登船繼續向東行進。濟水的水流相對平緩,但河道淤塞,水色渾濁。船隊在沉悶的號子和槳櫓的“吱呀”聲中,艱難地航行了三百六十裏水路,終於進入了濟陰郡的治所——定陶境內。
    定陶,這個本該因地處水陸要衝、土地膏腴而商賈雲集、市井繁華的樞紐之城,此刻卻是一片死寂的凋敝景象。
    碼頭空空蕩蕩,朽壞的棧橋在渾濁的水中半沉半浮。本該帆檣如林的河麵,隻有他們這一支孤獨的船隊。岸邊的集市房屋傾頹,招牌破爛,街道上幾乎看不到行人,隻有幾條瘦骨嶙峋的野狗在斷壁殘垣間刨食。
    肥沃的田野大片荒蕪,長滿了枯黃的蒿草,在風中無力地搖擺。空氣中彌漫著廢墟的塵土味和一種令人窒息的衰敗氣息,與濟水的水腥味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船隊穿過定陶這片巨大的“傷疤”,繼續沿著濟水向東北方向航行。抵達乘氏後,全軍棄船登岸,改為陸路行軍。
    腳下的道路不再是豫州平原的坦途,而是進入了起伏連綿的丘陵地帶。地勢的起伏增加了行軍的難度,沉重的腳步聲、車輪碾壓碎石的聲音、馱馬粗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士兵們的汗水浸透了衣衫,在塵土中留下一道道濕痕。
    目的地東平郡就在前方,全軍的士氣卻異常高漲。充足的糧草保證了體力。隊伍的速度,並未因丘陵的阻隔而明顯減緩。
    當經過數日的跋涉,一條寬闊得令人眼前一亮的運河,如同玉帶般突然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壓抑已久的歡呼聲瞬間爆發,如同滾雷般席卷了整個疲憊的行軍隊伍!
    “到了!是運河!”
    “東平!到東平了!”
    “好寬的河!好多船!”
    這條運河足有三十丈寬,河麵上帆影重重,大小船隻穿梭往來,雖不及全盛時期,但與此前一路所見的死寂荒涼相比,已堪稱繁華。
    船帆在陽光下閃耀,船工的號子聲隱約可聞,水波蕩漾,帶來一種久違的、屬於人間的活力氣息。
    在壽張城,這座進入東平後的第一座城市,馬清下令全軍入城休整。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稍稍放鬆。士兵們得以在相對安穩的營房中睡個囫圇覺。兩天的休整,如同給緊繃的弓弦鬆了扣,讓這支長途跋涉的隊伍重新煥發了精神。
    休整完畢,全軍士氣如虹,一鼓作氣,直撲東平郡的郡治所在——須昌城!
    距離須昌城尚有五裏之遙,一座供旅人歇腳的五裏亭旁,一麵巨大的纛旗如同醒目的地標,率先闖入了人們的視線!
    那旗幟足有四丈半高,旗杆粗壯,旗麵是極為莊重的絳色,在曠野的勁風中猛烈地翻卷、鼓蕩。旗幟中央,用金線繡著五個氣勢磅礴的大字——“東平太守 馬”!
    擎著這麵象征一郡最高權威的大纛旗的,是一名身材異常魁梧、穿著嶄新戎裝的旗手。他體型胖大,尤其是那高高挺起的肚子,將束身的皮甲撐得圓滾滾的,隨著他努力保持旗杆穩定的動作而微微顫動,遠看活像一名身懷六甲的婦人。
    大纛旗下,停著一輛由四匹健壯駿馬拉著的、裝飾考究的安車。車蓋鋪著深黑色的皂繒,垂下的流蘇在風中輕輕擺動。
    安車之後,豎立著兩麵稍小的旗幟一麵是象征太守衛隊的黑色旗幟,一麵是代表郡府軍務的青色旗幟。旗幟之下,黑壓壓地肅立著一群人——一隊盔甲鮮明、持戟按刀的士兵,以及多達八十三名身著各式官服的官吏。
    一陣毫無預兆的、異常強勁的大風從曠野深處席卷而來!刹那間,飛沙走石,天地變色!黃色的沙塵被狂風卷起,形成一片迷蒙的帷幕,劈頭蓋臉地撲向等待的人群。那麵巨大的絳色太守纛旗在狂風中劇烈地掙紮、扭曲,發出更加響亮的“呼啦——呼啦——”的撕裂般的聲響。
    那胖大的旗手臉色漲紅,雙腳死死釘在地上,雙臂肌肉虯結,用盡全力才勉強穩住那如同狂龍般想要脫手飛去的旗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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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唏律律——!”隊列中的馬匹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沙驚擾,不安地嘶鳴起來,焦躁地刨著蹄子,帶起更多的塵土。士兵們一陣手忙腳亂,紛紛收緊韁繩,低聲嗬斥著受驚的坐騎,場麵一時有些混亂。
    列隊迎接的官吏們,身影在漫天翻卷的黃沙中變得模糊不清,忽隱忽現。強勁的風力撩起他們單薄的官袍衣角,布料發出“啪啪”的抽打聲。
    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抬起手,用寬大的衣袖或手掌搭在眉骨上,遮擋著撲麵而來的沙塵,眯縫著眼睛,努力望向官道盡頭那支越來越近的隊伍。風沙中,他們的表情難以看清,但那份在惡劣環境中等待的恭謹與不易,卻清晰地傳遞出來。
    站在迎接隊伍最前列的三人最為醒目,都頭戴小冠,身上穿著精致的紗縠單衣,有一人佩著腰刀。
    風沙中,他們的衣袍雖然也在翻飛,但姿態相對沉穩,顯然是郡府中地位較高的屬官。他們努力保持著儀態,目光緊緊盯著前方。
    在這三人身後,簇擁著六十名身著葛布襌衣的職吏。他們的衣著相對統一。他們整齊地肅立著,臉上雖然還帶著下級官吏特有的恭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拘謹。但那份屬於“體製內”的、擁有固定職司的身份感,還是從他們的站姿和眼神中流露出來。
    職吏隊伍的最後方,則是二十一名衣著各異、明顯寒酸許多的散吏。他們身上的衣服是各種粗糙的麻布甚至更差的布料縫製,顏色黯淡,不少還打著補丁,在風沙中顯得單薄而瑟縮。
    散吏們沒有固定的職務,沒有明確的職權,隻能做些輔助性的雜務。微薄的俸祿僅能糊口。此刻,他們低垂著頭,緊抿著嘴唇,目光盯著自己沾滿塵土的鞋尖,在職吏們身後顯得格外渺小、卑微,如同風中瑟瑟發抖的野草,透著一股令人心酸的可憐。
    在這些人中有敵人有朋友,可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呢?馬清在心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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