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白綢一簽,命入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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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清隻認得墨家!”馬清立刻挺直腰背,聲音斬釘截鐵。
    他抬起雙手,做出一個獻寶般虔誠的手勢:“若此舉是墨家的宏圖大業,是為拯救兗州百姓於水火,清願意交納這份‘投名狀’!既能為民除害,又能為墨家立功,清求之不得!”他的臉上洋溢著一種找到組織、迫不及待要效力的熱切。
    “好!墨家子弟就是要有這份當仁不讓的誌氣和擔當!”奚陵停止了踱步,轉過身來,用極其“欣賞”的目光看著馬清,“帶著功勞進來,這樣我才能名正言順地為你安排一個顯要的職位。將來新朝論功行賞,評定官爵,你也才不會吃虧,才能占據高位,更好地踐行我墨家之道。”
    “一切就有勞巨子多多栽培了!”馬清嘴角向上翹起,回給奚陵一個心照不宣的、仿佛“自己人”才懂的微妙眼神,似乎完全沉浸在對未來權力的憧憬之中。
    奚陵回以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隨即轉身,朝著亭子外的黑暗處,清脆地打了一個響指。
    一點昏黃的光芒立刻亮了起來。
    三名黑衣人如同早就準備好一般,從黑暗中顯出身形。一名黑衣人沉默地走在最前麵引路,後麵跟著一名身材矮小的黑衣人,手裏提著一盞古舊的青銅油燈,豆大的火苗跳躍不定。燈後還有一名黑衣人,手中拿著一支筆,一管裝墨的短竹筒子。
    走在最前麵的那名黑衣人踏上亭子。借著燈光,馬清看清正是方才在亭子下那個高鼻梁、做引導手勢的人。此刻在背光的燈影下,他高挺的鼻梁投下小山一樣濃重的剪影,更添幾分詭秘。
    他上了亭子,先朝奚陵恭敬地彎腰鞠躬,直起身後,右手迅速探入衣襟內,掏出一方折疊整齊、質地細膩的白綢巾,雙手小心翼翼地展開,然後呈遞給奚陵。
    奚陵接過那方在昏暗光線下依然顯得異常刺眼的白綢,轉身直接遞到了馬清麵前,語氣平淡卻不容拒絕:“這是入墨申請誓詞,你隻需在此簽下名字,便算完成了儀式。”
    馬清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猛地劇烈跳動!血液瞬間衝上頭頂,耳膜裏“嗡”的一聲轟鳴,仿佛有驚濤拍岸!上身所有的毛孔在這一刻似乎“哄”地一下全部張開,一股股冰冷的冷汗不受控製地從張開的毛孔中湧了出來,瞬間浸濕了內裏的衣衫。
    奚陵這是要留下白紙黑字的鐵證!這東西一旦落下名字,便是足以將他徹底釘死、永世不得翻身的罪證!
    然而,那方白綢巾卻不容他細細思量對策。他隻得伸出手接過了那方輕飄飄卻重逾千鈞的白綢。
    那名提燈的矮個子黑衣人立刻上前一步,一手將油燈湊近到馬清麵前,另一隻手舉起護著那搖曳不定的燈芯。
    昏黃跳躍的燈光映著馬清的臉,讓人分不清是燈光的紅,還是馬清的臉紅。燈光同樣將黑衣人那張粗糙、毫無表情的臉照得如同廟裏的泥塑。
    在閃爍不定的紅色光暈下,綢巾上那幾行字也仿佛活了過來,扭曲舞動著,如同索命的符咒:
    “吾自願入墨,為墨家一員,受巨子之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若有違法,願受懲罰。”
    那名捧著筆墨的黑衣人伸出粗大、指節變形的手,將毛筆在竹筒中頓了頓,又在竹筒邊沿刮掉多餘的墨汁,然後將蘸飽了墨的毛筆遞到馬清的麵前。
    墨汁的腥味混合著燈油的焦味,鑽入馬清的鼻腔。
    簽,便是萬劫不複;不簽,也許走不出這座亭子!馬清腦中電光火石般急轉。
    “這個……是個什麽字?”馬清忽然指著誓詞中的一個“願”字,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還沒想出萬全之策,隻能盡量拖延時間,哪怕一秒也好。
    “清乃是軍戶粗人出身,識得的字實在不多……”他尷尬地笑了笑,試圖掩飾內心的驚濤駭浪,“不過,這大意……清還是明白的。”他一邊說,一邊使勁點頭,仿佛在加強自己的誠意。
    奚陵微微伸過脖子,就著燈光看了看那個字,隨即抬眼看向馬清,目光銳利如刀,似乎要穿透他的偽裝,但語氣卻依舊保持著和藹可親:“此字念‘願’,自願之願。”
    “當然是自願!絕對是自願!”馬清立刻挺起胸脯,理直氣壯地大聲說了一句。隨即,他又故技重施,指著“湯”和“懲”等筆畫稍複雜的字連連發問。奚陵都極有耐心地、和藹可親地一一作答,但那目光中的審視意味卻越來越濃。
    “當然當然!這些話都說到了馬清的心坎裏!”馬清一邊大聲附和著,一邊伸手接過了那支沉甸甸的毛筆。
    高鼻梁的黑衣人和那名端筆墨的黑衣人立刻上前,各伸出手指,精準地抓住了白綢巾的兩個上角,將其在空中繃緊,拉成一個平整的四方框,方便馬清書寫。
    馬清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凝神屏息,手腕懸空,在那方刺眼的白綢空白處,一筆一劃,極其緩慢而用力地簽下了他的名字。筆跡略顯僵硬,卻清晰可辨。
    寫完最後一筆,他做出一副如釋重負、興奮激動不已的樣子看向奚陵,聲音都提高了八度:“巨子!清這……這就算正式加入墨家了?”
    奚陵從黑衣人手中接過那方簽好名字的白綢巾,就著燈光仔細看了看簽名,仿佛在鑒別真偽。然後,他緩緩轉過頭,眯起那雙隱藏在麵紗後的眼睛,死死盯住馬清,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久久不語。
    馬清努力維持著臉上那副混合著興奮、期待與一絲憨直的表情,故意眨著瞪得大大的眼睛,微微張開嘴巴喘著氣,胸脯明顯地一起一伏。
    寂靜持續了令人窒息的三四息的時間。
    終於,奚陵似乎打消了疑慮。他抬手將那方綢巾輕輕一揚。那名高鼻梁黑衣人立刻伸手接過,如同接過聖旨般小心翼翼地將綢巾折疊收好,然後朝奚陵行了一個標準的拱手禮,轉身帶著另外兩名黑衣人,默不作聲地快步走下亭子。
    那盞提燈也隨之遠去。昏黃的光暈逐漸縮小、黯淡。亭子裏的光線迅速變暗,人影被拉得長長的、扭曲變形,隨著光線的最終消失,亭子內外再次陷入了隻有星月微光的黑暗與寂靜之中。
    那方被黑衣人帶走的白綢巾,就像提前給了別人一把可以隨時抽出的刀,讓馬清沒有了回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