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替我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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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當然查。”簡雲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他的兩隻手隨意地搭在放在欄杆的那條腿的膝蓋上,目光坦然與馬清對視。
“不瞞你說,你奉命護送琅琊王那一路上,我就一直暗中跟著你。你和苟曦,還有後來和王浚,你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炫耀的得意神色,衝馬清點了點頭“還有王浚那支鮮卑騎兵,在朝歌城外中了埋伏。上官巳給殿下的戰報裏,把功勞全攬在了他自己頭上,說是他的神機妙算……其實那誘敵深入的計策是你的,這事兒,也是我事後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稟報給殿下的。”
“怪不得……”馬清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身體再次向後靠倒在柱子上,仿佛卸下了心頭一個謎團,“那段時間,我總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在暗處盯著我,原來……真的是你。”
他語氣聽起來像是感慨,心中卻瞬間凜然簡雲在潛行匿蹤、竊聽偵查這方麵的能力,恐怕遠超出自己的預估!這個人,若是將來與自己為敵,絕對會是一個極其可怕和麻煩的對手。
“看來……長沙王殿下對我,也不放心啊。”馬清的語氣裏有一絲幽怨與失落。
“阿清,你根本想象不到,這世道,人心能險惡到什麽地步!”簡雲的身子像是被彈簧猛地彈起一樣坐得筆直,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我可見得太多了!那些在你麵前鞠躬哈腰、堆滿諂笑的人,轉瞬間就可能拔出淬毒的匕首,從你最意想不到的角度捅進來!你可能直到斷氣的那一刻,都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以長沙王殿下如今的身份地位,天底下盼著他死的人,能從洛陽皇宮排到黃河邊!一旦失勢,他會死得很難看,很淒慘!”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親身經曆般的戰栗。
“那次東海王司馬越突然發難背叛,你是親身經曆者!若不是你們拚死救了殿下,殿下就被張方活活架在火上烤死了!是烤死啊!”他說到最後,聲音甚至有些變調,仿佛差點被烤死的是他自己一樣。
“你別怪殿下,”簡雲情緒稍稍平複,朝馬清甩了甩手,“也就是經曆了這件事,他才讓我組織了這個刺奸部。他不是專門針對你一個人。身處其位,不得不防啊。”
“行了,這些就不說了。”馬清擺了擺手,他將話頭拉回現實,“說點緊要的。你比我先來這一個多月,對苟曦,你到底發現了什麽?”
簡雲沉默了一下,用執拗的語氣道“你先答應我。要是哪天我死了,曝屍街頭,你一定得來給我收屍。”
“你就這麽肯定你一定比我先死?”馬清語氣有些無奈。
“你我不同,你堂堂太守,乃是朝廷命官,死也是光明磊落,我不是。”簡雲的聲音帶著一種偏執的堅持,“不過……萬一你是先我而去,你也得提前托付好一個可靠的人,讓他記得將來給我收屍!這個你得答應我!”
“好,好!我答應你!”馬清語氣裏充滿了無奈的承諾。隻是在這亂世之中,這樣的承諾,顯得既沉重又荒謬。
“呼——”
簡雲重重地、仿佛卸下千斤重擔般吐出一口長氣,那氣息在清涼的夜空中凝成一小團白霧,又迅速消散。
他好像終於將內心淤積的某些沉重不堪的負能量暫時傾吐了出去,整個人隨之鬆弛下來,筋疲力盡地徹底癱靠在冰冷的亭柱上,聲音帶著一絲虛脫後的沙啞“謝了……”
然而,他這聲如釋重負的感謝,非但沒讓馬清感到輕鬆,反而像一塊無形的巨石,更沉重地壓在了馬清的心口,帶來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簡雲才二十多歲,正當銳意進取的年紀,卻已經開始如此具體而悲觀地思索身後之事,甚至想象著曝屍街頭的慘狀……這足以窺見他內心深處承受著何等不堪的煎熬與恐懼。也可以想見,他替長沙王司馬乂執行了多少見不得光的“髒活”。
馬清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引向了自己。
若有朝一日……自己與司馬乂之間——不,更準確地說,是司馬乂對自己——翻了臉,到了必須抉擇的時刻,簡雲會站在哪一邊?會選擇自己這個曾經生死與共的兄弟,還是選擇賦予他權力、也掌控他生死的司馬乂?馬清內心那個冰冷而清晰的答案是簡雲幾乎必然會選擇司馬乂。權力與恐懼的紐帶,往往比情誼更為牢固。
“一個多月前,”簡雲的聲音響起,打斷了馬清的思緒,聽起來似乎恢複了一些體力和往常的冷靜。
“我的人查到,苟曦的密使,與東海王司馬越的人在徐州蒙陰秘密接觸過兩次。但這一個月來,類似的接觸突然中斷,再無任何消息。反倒是最近幾日,我的眼線匯報,靠近徐州方向的兗州沿線各城,都在暗中加強戰備,氣氛緊張。”他頓了頓,做出判斷,“看這架勢,苟曦……很可能是在準備和司馬越徹底斷絕往來。”
“你見了苟曦,都和他說了些什麽?”簡雲的語氣聽起來很隨意,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馬清知道,他不能隨口一答。
“我告訴他,司馬越的人殺了東平前任太守曾保,還想連我一起做掉。我把刺客留下的東海王府腰牌,直接拍在他案幾上了。”馬清簡明扼要地答道。
“司馬越殺曾保,還要殺你?”簡雲的語氣裏透出真正的驚愕,身體似乎都坐直了些,“為什麽?”
馬清將自己被墨家和金文刺殺的經過,和盤托出,最後總結道“我推測,司馬越是等不及了,想用曾保和我的命作為催化劑,激化苟曦與殿下的矛盾,用血仇逼苟曦盡快下定決心與他聯合。”
“這麽說來……苟曦或許是真的打算和司馬越那老狐狸劃清界限了?”簡雲依然靠在柱子上,聲音低沉,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地梳理線索。
“現在還不好下定論。”馬清搖了搖頭,也將頭向後仰去,靠在粗糙冰冷的亭柱上,“苟曦此人,一切行動準則唯有一個‘利’字。最終如何抉擇,要看殿下能給他什麽實實在在的好處,同時,也要看司馬越那邊還能開出什麽樣的價碼來拉攏他。”
馬清抬頭,看著遠處的黑暗。苟曦下一步到底要做什麽呢,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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