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破城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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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馬清的聲音斬釘截鐵。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用力地點劃著,“各縣往範縣的糧食調配情況,必須一筆一筆,清清楚楚!每一斛、每一鬥都要有賬可查。”他的聲音提高,在城牆之上回蕩,“哪個縣若是敢怠慢拖延,那就是存心破壞我東平保衛之戰,等同於資敵!”
“諾!”郎瑋再次沉聲應命。
他立刻低下頭,動作麻利地從右腰帶懸掛的鞶囊中取出一塊打磨光滑的竹板,竹麵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細膩的光澤。緊接著,他又從左腰間的刀鞘中抽出一柄小巧卻鋒利的削刀,刀刃寒光微閃。
“阿信,阿玄,”馬清朝方信和杜玄兩人做了一個靠近的手勢。
方信急忙從倚靠的箭垛邊轉過身來,杜玄也立刻趨步上前,三人迅速站成了一個緊密的品字形。
馬清目光掃過兩人,壓低聲音,每個字都說得異常清晰有力:“聽著,此次征調,就以各縣自己上報的公開糧食存儲數目為準。讓他們按這個數目的比例繳納。誰敢交不足數量,先將名字和短缺數額詳細記下,這筆賬,待到戰事結束後再一一清算!”杜玄聽得連連點頭,眼神專注。
方信卻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憂慮與不忍,嘴唇囁嚅了一下。
“府君…”方信吞了吞口水,艱難地開口,“若…若以此為準,下麵那些縣吏為了湊足數目,定然會變本加厲,使勁搜刮百姓家中最後那點活命的口糧…那樣的話,百姓可就真的沒有活路,要遭大殃了…”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痛苦。
馬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用力抓了抓,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馬清既有無奈也有一絲狠厲:“這些狗娘養的胥吏!你以為不定下明確的數目,他們就不會借此機會層層加碼,中飽私囊,盤剝百姓了嗎?”
他的目光變得幽深:“阿信,有些人是如何的吃人不吐骨頭,其手段之酷烈,恐怕你都想象不到。長痛不如短痛!眼下非常之時,需用非常之法。首要任務是守住城池,擊退流寇。這些人,”
馬清頓了頓:“戰後一定要徹底清查,一個一個換掉!讓丁魚安插到各縣的人都機靈點,做好準備。戰時期間,但凡發現有誰敢趁機過度騷擾盤剝百姓,就先以‘破壞東平保衛戰’的罪名給我直接抓起來!”
另一邊,郎瑋已經用削刀在竹板上熟練地刮削著表麵,發出細微而急促的“沙沙”聲響。他又將削刀利落地插回刀鞘,朝那位站在稍遠處、瘦高身形如同鴕鳥般顯得有些局促的主記室史勾了勾手指:“拿筆來。”
主記室史急忙上前,從懷中抽出一支毛筆,迅速去掉筆帽,雙手恭敬地奉上。
郎瑋右手接過毛筆,筆尖在舌尖飛快一舔,蘸取口涎,隨即俯下身,全神貫注地在光滑的竹板上奮筆記錄起來。
阿奇雙手叉腰站在郎瑋身邊:“流民之中,並非盡是老弱婦孺,”他的目光從郎瑋正在記錄的竹板上移開,投向更遠方那煙塵彌漫的地平線,“必有相當數量的精壯男子,甚至可能還有從鄴城潰敗下來、失了建製的散兵遊卒。這些人,不能任其遊離在外,要設法吸收進來,補充兵員。”
他頓了頓,轉向郎瑋:“阿瑋,要在城外幾處主要通道附近,選擇易於控製的地點,設立招兵點。要明確告示,提供糧餉,招收那些身強力壯、願意從軍殺敵者入伍,嚴加編練。”
郎瑋手中的筆並未停歇,他一邊飛速記錄,一邊重重點頭,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
方信小心翼翼地湊近馬清,幾乎將臉貼到馬清的肩膀,用極低的聲音道:“府君,是否應考慮向豫州的祖刺史求派援軍?”
馬清的下頜線瞬間繃緊,他下意識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內側。
他早已收到了苟曦那封措辭“漂亮”的回信。
信中,那位兗州刺史先是極力讚揚了他馬清的忠勇與能力,隨後筆鋒一轉,大談兗州東麵要防範司馬越的壓力,各郡兵馬捉襟見肘,實在抽不出一兵一卒支援東平。最後還不忘用響亮的口號激勵他,要他以忠於朝廷的精神鼓舞士氣,奮勇殺敵,表示期待著馬清的捷報。
而根據丁魚在各縣的士兵秘密帶回的情報,與東平相鄰的各郡,都有軍隊在向與東平交界的邊界秘密調動。意圖再明顯不過,苟曦等著他馬清與流寇拚個兩敗俱傷,好出來收拾殘局,坐收漁利。
“不必了。”馬清右手不自覺地用力握緊了腰間的刀柄,“現在流寇主力動向尚未完全明確。若他們最終目標是南下豫州,我們此刻向祖刺史求援,無異於釜底抽薪,反將禍水引向他處。再者,”他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耳語,“若豫州軍貿然進入兗州地界,必被苟曦抓住把柄。以此為由參奏祖刺史一本,說他擅自越境,圖謀不軌,那我馬清就成了陷祖刺史於不義的罪人。”
說完,馬清再次轉身,雙手重重扶在冰冷粗糙的箭垛磚石上。他的大腦如同一個巨大的棋盤,反複推演著這場即將到來戰役的作戰方式。
與彭泰那次深談之後,他改變了最初的想法。他不再打算拆散彭泰麾下的三千軍隊,而是命令彭泰率領兩千五百步兵留守須昌城。
他要防備流寇若猛攻範縣不下,可能會轉而奔襲作為郡治的須昌。他在須昌配置了蔣寬的一千人,加上彭泰部,共計三千五百人。這樣,即使流寇突襲,城內部隊也能憑借城防抵擋一陣,為他回師救援爭取寶貴的時間。
彭泰麾下那五百精銳騎兵,則被他帶到了範縣。他要親自掌握這支機動力量。同時,他將王誠和袁通的兩個騎兵校部署在了壽張城。壽張距範縣僅七十裏,對於騎兵而言,疾馳之下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
範縣城內,則駐紮著汪蒼和方琦的兩個步兵校,共計兩千人。
如此,範縣、須昌、壽張三城,形成了一個穩固的品字形防禦體係。範縣是正麵抵擋衝擊的盾牌,壽張的騎兵則是隨時可以揮出的致命榔頭。
反複思忖,馬清覺得自己的部署暫時沒有明顯的漏洞。唯有一個難題縈繞心頭:戰時如何以最快速度將範縣的指令送達壽張的騎兵?
戰場瞬息萬變,時機稍縱即逝,通信一慢,便可能葬送整個防禦體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