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又從前、左、右三麵齊齊放箭。迎麵的箭如蝗蟲飛舞，其中一支在五六步遠的距離打著旋兒朝馬清的臉射來，刹那間他鼻側被一陣冷風劃過，那箭就擦著鼻梁掠過，帶來布帛被切割的細碎觸感。
    他側身轉過去，對著已近二十步的羯人騎兵再次拉弓射箭，箭矢迅速穿出，準確而致命。而在此瞬間，他身後又有四十來名騎兵被箭擊落馬下，慘烈的哀嚎讓人心力交瘁。
    馬清見勢不妙，放下弓，右手往身後摸去，抓住了槊杆。他從皮囊裏抽出長槊，槊杆在手中變成鋒利的延長，他知道近戰即將爆發。
    第二排的羯人騎兵也發出了一陣齊射，箭鏃像雨點般落在他身後的隊列中，又有三十來名騎兵應聲倒下。
    對麵一群衝來的羯人已經逼近到槊的距離。那名下巴上蓄著一圈卷黃胡子的羯人，藍色的眼睛裏寫滿驚慌。他扔掉弓，身子猛地一個彎，右手去抓他後掛在皮囊裏的槊杆，想以此與馬清近身決鬥。可就在他槊頭剛從皮囊中冒出的刹那，馬清憑著長槊的速度與角度，一個精準的斬擊就把他的腰砍成兩截。
    他的上半截身體像被人用力抽走，直直地從馬上墜下，拖出的那條腰帶在空中晃動。他的下身被胯下的黃色鮮卑馬馱著，帶著噴湧的血柱向前飛跑，場麵慘烈，令人膽寒。
    擋在馬清前方的，是第二排的一百名騎兵，隻要突破他們的包圍，就能抵達那麵鮮紅的大旗所在。
    那麵紅色旗下除了一個掌旗的士兵，便是那名黃胡子的主將，此時他一人一騎。他身旁九名騎兵正在向馬清開進，若能快速突擊過去，一舉斬殺敵方主將，將會扭轉整個戰局。
    馬清心頭一陣激動，驅馬加速，朝前直衝過去。
    在衝鋒的瞬間，第二排的騎兵們都放下弓，抽出各自的兵器，準備近身搏殺。
    馬清前麵並列的兩名騎兵先一左一右擋住了部分攻勢。左側是個壯碩的大肚羯人，口留大胡子，手持短斧與小圓盾，身體厚實如山。右側則是手持長槊的匈奴人，長臉冷峻。馬清巧妙地以一個搖閃動作躲過了匈奴人的長槊，隨後以槊尖刺向左側那位大肚羯人，槊穿透了他的胸膛，鮮血迸裂，他的呼喊還未成形就倒下，屍體墜到馬下。
    馬清衝破第二排的阻攔，前麵五十步外就是那一字排開的九名騎兵。每騎間隔約十來步的距離，稀疏的排列給人留下了可以穿越的縫隙。
    九名騎兵都沒有拿武器。他們一手拉著馬韁，另一隻手垂在身邊。胯下的馬匹以不緊不慢的常步朝馬清走來，他們的身子在馬背上輕鬆地上下起伏，左右搖晃。
    馬清本能地感到一股異樣，他的心跳突然變得凝重，周圍的聲音仿佛被抽走了色彩，耳中隻有九匹馬恐怖的馬蹄聲。他的手臂本能一拉韁繩，勒住了狂奔的馬匹。
    “咚——咚——咚——”鼓聲從敵軍的後方猛地響起，像人感覺胸膛裏有隻巨獸在敲擊一般，震得胸口發緊。
    隨著節拍越發急促，一陣震耳欲聾的號角聲在遠處回蕩，隨後，後軍的兩翼三千騎兵宛如翻湧的洪流般開始朝這裏衝過來，塵土被馬蹄掀起成層層波浪向空中飄散。
    馬清猛地回頭，他想看看自己隊伍的狀況。
    叫喊聲、馬蹄聲，兵器的撞擊聲混成一片，聲音像粗糙的錠布擦過耳膜。
    一道身影從側翼掠過——臉上沾滿血，眼睛通紅的都尉挺著長槊飛馬而過，槊尖還掛著滴動的紅光。
    都尉麾下的五百騎兵在與羯人騎兵的弓箭對射中受創不輕，折損了一百多員。而在白刃短兵相接的廝殺中，又失去了二十來名騎兵。那些倒下的同袍在都尉眼中化作利刃，他的目光像被火燒紅，眼白映著血色，憤怒與絕望混合，做成一副危險的麵孔。
    他一貫衝鋒在前，這次也不例外出城門衝鋒的過程中，他一路緊跟在馬清身後，射死了兩名騎乘的羯人，又挺槊將四名敵人刺下馬來。他跟隨馬清直撲那麵鮮紅的大旗而來，身後還緊緊跟著兩名同樣狠戾的騎手。
    三人挺著長槊，如同狂飆的三支鐵矛，直指那九名騎兵。再後麵是三百多名已經突出和在突出堵截的騎兵，局勢一時間緊得像被繃得很緊的弓弦。
    馬清剛張口欲喝令都尉稍作緩行，卻還未發聲，變故已然驟生。
    那九名騎兵中的四人將垂著的手朝天猛地一揚。四根圓形套馬索像天網一樣被一齊甩了過來。繩索在空中切割出一道道弧線，帶著風聲噝噝作響，像帶著死亡審判的環形套索。
    跑在最前的都尉和他身後的兩名騎兵還未反應過來，舉頭望見網狀物投下時都驚了一下——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戰術，瞬間不知所措。
    “嘩啦”一聲，三人被套馬索牢牢纏住，接著被繩索齊刷刷地從馬上拽下，短促而又扭曲的慘叫被刀劍與號角聲吞沒。被掀翻的馬匹在塵土中踉蹌，後麵的三百多名騎兵見狀紛紛勒緊韁繩，急刹帶來一連串的馬嘶和鐵鎧摩擦聲，馬群在短時間內堆積成一片危險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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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排阻截的羯人中，幸存的一百多騎兵迅速調轉馬頭，像訓練有素的獵群般朝馬清的側翼和後側合圍。
    第四根套馬索朝馬清甩來，繩索的終點像獵人那雙診斷生死的眼睛，精準而無情。
    馬清左手壓住槊杆，槊尖向上順勢插入那套馬索形成的圈裏，利用槊杆的長度把套馬索往後拉緊，借力讓繩圈繃得發出嗤嗤聲。他在馬上單手抽出腰間的蜀刀。套馬索在金屬的利口下斷為兩截，幾乎沒有拖泥帶水。
    馬清又一夾馬腿催動坐騎，朝著九名騎兵之間的縫隙衝刺。他的目標直指那旗幟鮮明、黃胡須招搖的主將——石勒。
    “衝——抓住大旗下的賊酋！”他一聲怒吼，聲音粗獷地被風帶走。
    大鼻孔的肌肉像繃緊的弦，一躍而起。馬清身體伏低，左手握槊如舵，右手持刀，隨時準備應付兩側的來敵。
    三百名騎兵的呐喊掀起一陣又一陣，然而他們之間的互疑像鐵鏈壓住了後撤的腳，也壓製住了前進的勇氣，馬匹並沒有跟上。
    大鼻孔體現出了驚人的爆發力，它輕盈地邁動四肢，兩次矯健的跳躍便穿過左邊一名披著金發羯人的棗紅馬，右邊一個長臉紅胡子羯人的黃驃馬之間的縫隙。
    前方不到一百步，就是那位黃胡須的石勒。馬清心中竊喜。
    但慶幸來的太快，險境也來得更猛。前方忽然張開了一張巨大的網——那網像天幕合攏般瞬間罩下，完全蓋住了大鼻孔的頭與細長的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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