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箭斷舊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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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清伸出手,堅定而緩慢地撥開了墨仁寬闊的肩膀。墨仁回頭看了看馬清,遲疑了一下,終於將身子移開半步,但依然全身緊繃,頭顱死死轉向黑略。
馬清又伸出左手推了推仍擋在中間的支雄,手指再次精準地指向黑略,聲音不大卻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支雄兄,讓開。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事,與兩軍無關。”
支雄伸出的手緩緩垂了下來。他用那雙充滿不甘與複雜情緒的藍眼睛看了看馬清,又看了看殺氣騰騰的黑略。
羯人傳統中對於男人之間公開決鬥的尊重,此刻壓過了他調停的意願。既然馬清明確將此定義為“私事”,他便不好再強行阻攔。
現場一下子變得死寂,仿佛連風都停止了流動。然而,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卻讓氣氛陡然變得更加壓抑和危險,仿佛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空氣稠得能滴出水來。
馬清站在原地,雙腳不丁不八,重心微沉。雙眼如同獵鷹般死死鎖定黑略那張布滿橫肉的圓臉,而眼角的餘光則如同羅網,將黑略的整個身體、每一個細微的肌肉顫動都籠罩其中。
有一匹戰馬似乎無法忍受這令人窒息的壓力,不安地踏動著蹄子,悄悄往後退了退。
黑略肩膀一繃。馬清感覺世界收窄——呼吸、瞳孔、刀尖。他彎腰,右腿前跨,刀已就緒。
“嗖——!”
一支利箭竟毫無征兆地從外圍看熱鬧的士兵縫隙中閃電般穿出!
“啪!”地一聲,精準無比地釘射在黑略雙腳腳尖之間的土地上!箭杆劇烈震顫,騰起一小股煙塵,距他的兩隻腳尖都不過半尺!
黑略驚得怪叫一聲,本能地高舉雙刀向後猛地一跳,臉上寫滿了驚愕與難以置信!
圍觀的士兵們也嚇得嘩然一片,如同被劈開的水波般自覺地向兩旁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五十步外,石勒去而複返!他身披銀甲,騎在那匹神駿的黑色大宛馬上,手中握著一支碩大的角弓,弓弦猶在微微顫動。他挺胸屹立,黃色的虯髯在微風中拂動,渾身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強大氣場和威嚴,如同戰神臨凡。
呼延莫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偏頭喊了一聲“都走了!”不再有絲毫猶豫,一拉韁繩,提著槊率先策馬向北行去。劉征等幾個匈奴人也立刻收斂了看戲的表情,驅動馬匹緊隨其後。
黑略看了一眼五十步外麵無表情的石勒,又狠狠瞪了馬清一眼,從鼻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極其不甘地將雙刀“鏘鏘”兩聲插回腰間鞘內,轉身一言不發地躍上自己的戰馬。
王陽等幾個晉人見狀,也紛紛拍馬,沉默地跟著隊伍離去。
兩名騎兵牽著兩匹健壯的鮮卑馬小跑過來。支雄最後朝馬清鄭重地拱了拱手,語氣複雜“馬清兄弟,保重,早回。”說罷,利落地轉身一躍上馬。
姚豹和夔安兩人最後瞪了馬清一眼,一左一右護在支雄馬後,疾馳而去,追向前麵的隊伍。
“馬清兄弟,”待手下兄弟都走完後,石勒洪亮的聲音穿透距離傳來,他舉起握著角弓的手,朝馬清做了一個告別的手勢,“你我後會有期!”說完,猛地一撥馬頭,黑色大宛馬如同離弦之箭般向後軍方向飛奔而去,身後隻留下一片滾滾揚起的塵土。
馬清的視線死死凝在遠方那團逐漸散去的塵土上。他嘴唇緊抿成一條蒼白的線,緊握刀柄的右手因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青筋暴起,許久都無法鬆開,那柄蜀刀似乎已與他緊繃的神經融為一體。
“府君…他們都走了。”韋都尉鬆開一直架著那名傷員的手臂,上前幾步來到馬清麵前。他緊蹙著眉頭,擔憂地注視著馬清,眼珠不安地轉動,像受驚的兔子般在馬清僵硬的臉龐上掃視。
“哦…”馬清眼睛猛地一凜,像是從一場深沉的夢魘中驟然驚醒。他轉過身,目光下意識地側向那名倚靠著同伴、臉色慘白的傷員,聲音裏強行注入一絲關切的暖意,“你的腿…怎麽樣?”
“還…還行,府君。”傷員咧了咧幹裂的嘴唇,試圖擠出一個笑容,卻因牽動傷口而變成抽搐,隻能用低沉嘶啞的聲音回答。
“我們走。”馬清深吸了一口彌漫著濃重血腥味的空氣,挺直脊背,目光掃過身邊這些曆經血戰、人人帶傷、數量已不足三百的騎兵戰士。他們的眼神中依舊殘留著未散的殺氣和劫後餘生的疲憊。
傷勢較重的傷員由未受傷或輕傷的戰士攜扶著,兩人共乘一匹馬。這支沉默的隊伍,還帶著一百多匹失去主人的空馬,韁繩拖曳在地,馬蹄聲沉重地踏上了返回範縣城的歸途。
越靠近城池,戰爭的慘烈景象便越是觸目驚心。城下護城河兩岸直至城牆根腳,層層疊疊鋪滿了姿態各異的屍體,幾乎無處下腳。護城河兩岸倒伏的主要是羯人流寇,他們大多是在衝鋒時被城上密集的弩箭射殺。許多屍體身上都插著不止一支箭鏃,大多仰麵或側身倒地,空洞的眼睛望著血色漸褪的天空。護城河水已被染成詭異的暗紅色,水麵上漂浮著脹大的浮屍,有仰有俯,像破碎的玩偶,身上同樣密布箭矢,隨著汙濁的水流緩慢蕩漾。
從護城河邊緣到高高城牆之下這片死亡地帶,穿著灰色、褐色、絳色戎服的晉軍士兵屍體明顯增多。他們大多是在城頭慘烈搏殺中受傷後墜落,或是與攻城的胡人同歸於盡、相擁著摔下城垛。有的身上插著羽箭;有的布滿了可怕的刀斧劈砍和長槊捅刺的傷口;有的頭顱被重錘砸得不成形狀;有的脖頸被利斧幾乎斬斷;還有的與胡人屍體糾纏在一起,至死仍保持著搏鬥的姿勢。
大戰之後的城外曠野,死寂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濃鬱血腥氣,混雜著泥土和內髒的腥臭。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呻吟聲從屍堆中此起彼伏地傳來,那是尚未死透的生命最後的掙紮。
血腥味嗆人,混合著泥土和內髒的腥臭,讓每一步都像踏進另一座墳場。尚有呻吟,偶有手指從屍堆中抽動,像最後的求生信號,卻終被黃昏吞沒。
馬清的心像被這景象碾碎了一小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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