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貞揮劍掃開最後一股煙灰，用手在眼前抹了一把，也顧不得臉上的灰黑，迅速跑上烽火台頂層，從左凱跳下去的位置毫不猶豫地跟著一躍而下。
    烽火台完全被清冷的月光所籠罩，顯得格外陰森恐怖。左凱蜷縮著躺在烽火台腳下，身上灑了一層慘白的月輝，身下是尖銳的碎石子。他的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血沫冒泡聲，身體還在無意識地一下下抽搐。
    墨貞快步上前，蹲下身，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迅速在他的脖頸動脈處探了一下。手指下的生命跡象正在急速流逝。
    她立刻站起身，警惕的目光掃向四周，然後朝著三十步外那片漆黑的樹林疾奔而去。
    聽到左凱那聲戛然而止的慘叫和沉重的落地聲，馬清心中一沉，墨貞最終還是殺了左凱，他心裏不由湧起一陣強烈的遺憾和失落。
    剛才他奮力大喊那一聲，又扯動了腰間的傷口，一股溫熱的鮮血再次湧出，將臨時按壓的布條浸透。他艱難地撿起手邊一塊鋒利的碎瓷片，將自己已經破損的衣角割開一個更大的口子，然後用雙手咬著牙，費力地撕下一長條布來。他忍著劇痛，將布條圍著腰部的傷口緊緊纏繞了一圈，勉強止血。
    接下來，他需要把雙腿從那個陷坑裏抽出來。因為腰部無法用力，他隻能依靠雙臂的力量，用手掌撐在冰冷粘稠的地麵上，一點一點地向後挪動身體，通過讓上半身遠離陷坑的方式，才終於將兩條麻木沉重的腿緩緩抽了出來。
    完成這個動作，他已經氣喘籲籲，冷汗浸透了內衣。他再次翻身，靠著雙臂的力量，匍匐著爬過趙俊尚存餘溫的屍體，伸出手，牢牢抓住了那柄失而複得的蜀刀刀柄。冰涼的觸感傳來，帶著一絲諷刺——剛才他差點死在這口刀下，但若能死在自己的愛刀之下，或許也不算太虧。
    就在這時，一陣輕微卻急促的腳步聲從烽火台外傳來。馬清立刻警覺，用左手手肘奮力撐起上半身，右手緊緊握住蜀刀刀柄，刀尖對準了漆黑的入口方向。
    人影一閃，墨貞出現在入口處。她先是嗔怪地看了馬清一眼，然後伸手摘下了蒙臉的黑布。火光下，她上半張臉被煙灰熏得黑漆漆的，但下半張臉和嘴唇卻依然光潔，形成鮮明的對比。她的眼睛在跳動的火光照耀下閃爍著明亮而銳利的光芒，此刻看起來，竟有幾分像蒙著上半部臉的美女殺手。
    “左凱死了？”馬清將刀放下，急切地問道。墨貞那張上下黑白分明的臉讓他覺得好看，因此沒有提醒她。
    “死了。”墨貞簡短地回答，同時伸出手，遞給馬清一個拳頭大小、灰撲撲的粗布口袋。
    馬清用右手接過布袋，將它放在胸口，一股淡淡的、奇異的沉香味飄入鼻中。這熟悉的沉香味，他在苟曦身上，大堂上都聞到過。
    他用手指撥開束口的皮繩，借著微弱的光線朝裏看去，裏麵裝著的，是一個常見的火鐮（打火石）。
    就在馬清查看布袋時，墨貞已經將地上那支隻剩一點殘焰的火把撿了起來。她噘起嘴，對著火把上微弱的火星輕輕而均勻地吹了幾口氣。火星逐漸變亮，引燃了殘留的鬆油和布條，火把上的火焰慢慢從小到大，重新燃燒起來，將烽火台內部映照得亮堂了許多。
    墨貞將重新燃起的火把用力插在地上，然後站起身來，警惕地環顧著烽火台內部的每一個角落。
    這座烽火台分為兩層，一層四周的石壁上有一圈貨架，上麵放衣物等的生活用品，地上放著裝水的水缸和裝糧食的陶瓷罐，此時地上還躺了包括趙俊在內的五具屍體；第二層則是用粗大圓木搭成的、類似腳手架的平台，上麵鋪著石板和三尺厚的泥土。可燃物就堆在泥土上。
    “這是…左凱身上找到的？”馬清將那個灰布袋按在胸口，用右手肘也撐在地上，努力抬起頭，看著墨貞問道。
    墨貞轉過身來，蹙著那雙好看的眉毛“他是被人用弩箭射死的。我去他墜落點附近的樹林裏搜查，找到了這個。”她走到馬清麵前，蹲下身子，用下巴指了指馬清胸口的布袋，“樹林裏有很清晰的三個人的腳印，還有弩箭發射時，弩身支架在地上留下的壓痕。”
    馬清強忍疼痛，開始在腦海中複盤左凱和趙俊剛才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
    左凱說殺了自己能得到“更大的祖宗”，那就意味著對方能給出比自己這個太守更大的官職！左凱殺自己，就不是簡單的個人恩怨報複！
    他再次伸手拿起胸口上那散發著沉香味的布袋，將布袋湊在鼻子上聞了聞。
    他腦海中第一個閃過的人是苟曦，第二個就是東海王司馬越，第三個…他下意識地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墨貞，但隨即立刻否定了這個荒誕的想法，不可能是巨子，墨家沒有理由這麽做。
    “你…一直跟著我？”馬清忽然想起來時路上那隱約的腳步聲和被人注視的感覺。
    “你若是再警覺仔細一些，早就該發現我了。”墨貞斜睨了馬清一眼，隨即伸出雙手，去解他剛剛胡亂纏在腰間的染血布條，“別動，我看看傷口。”
    “我剛纏好……”馬清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按住。
    “拿開。”墨貞用命令的語氣。
    馬清突然想起，在墨家的隊伍編製中，自己此刻算是她的屬下，隻得無奈地鬆開了手。
    墨貞的手指並不像尋常女子那般纖細柔嫩，反而帶著練武之人的力量感，卻又異常靈巧。她解開創口布的動作幹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就像在彈奏鋼琴。
    那塊破布早已被鮮血浸透，濕噠噠、沉甸甸的，散發出濃重的血腥氣。
    “抬起來。”墨貞拉了拉被馬清壓在身下的那部分髒汙布條。
    馬清聽話地配合著，微微抬了抬臀部。墨貞順勢將整塊爛布抽了出來，就著火光隻看了一眼，便手臂一揚，毫不猶豫地將那塊濕淋淋、血糊糊的破布扔到了牆角。
    接著，墨貞轉身從地上拔出火把，左手自然地撐在馬清沒有受傷的大腿上，右手拿著火把。她微微俯身，伸著脖子，仔細察看著馬清裸露的腰側那道傷口。
    一股淡淡的、熟悉的薰衣草香氣，混合著墨貞身上特有的、帶著汗意的體香，鑽入馬清的鼻中。在這奇異的氣息包裹下，馬清覺得腰間的劇痛似乎減輕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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