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緊牙關，將江輕塵沉重的身體扶起。
    他整個人壓在我身上，讓我本就虛弱的雙腿一陣發軟，險些跪倒在地。
    “走！”
    我對江小魚喊道，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江小魚見狀立即上前幫忙，小小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與我一同攙扶著江輕塵向聖地大門移動。
    身後傳來激烈的打鬥聲，江苒怒喝一聲，“想走？”
    說完，她想要過來阻止我們離開。
    但江芮發出歇斯底裏的聲音：“把骨塤還給我！”
    江芮現在寧願讓我們離開，也絕對不會讓江輕塵落在江苒手裏。
    因為跟我在一起還能想盡辦法奪回去。
    但是江苒想殺了江輕塵，她這麽多年的等待，就全都付之東流了。
    樓妄雖然是趕屍人，但壓製米陽還是不在話下。
    米陽無心交手想要逃離，卻被樓妄的冷哼阻攔，三種力量碰撞讓聖地裏，頭頂不少碎石落下。
    我們踉蹌著衝出聖地大門，隻是眼前的景象卻讓我瞬間僵在原地。
    鋪天蓋地的灰黃霧氣如活物般湧來。
    江小魚看到眼前的一幕，也是倒抽冷氣。
    整個白山之外，江氏遺址已被灰黃色的死霧完全籠罩。
    霧氣中，無數提著頭的亡魂如行屍走肉般遊蕩，他們空洞的眼睛在死霧中泛著詭異的紅光。
    赫然全都是江氏族人。
    他們保持著死亡時的模樣，脖頸斷麵像是沒幹涸的血，雙手捧著自己青白的頭顱。
    “怎麽辦？”我聲音發顫。
    江小魚握緊木劍：“隻能硬闖了。”
    我回頭看了眼聖地內激烈的戰況，又望向麵前可怖的死霧，心如死灰。
    但此刻已別無選擇。
    最前排是個穿杏色襦裙的少女亡魂，她懷裏的頭顱突然轉動，腐爛的眼皮抬起，黑洞洞的眼眶正對我們。
    我本能地護住江輕塵，卻發現那些亡魂竟然在後退。
    少女的頭顱發出無聲的尖叫，連帶後方數十族人亡魂都像被灼燒般瑟縮著飄遠，在濃霧中留下道扭曲的通道。
    我詫異地說：“他們……他們在害怕？”
    他們仿佛感受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眼神中除了怨恨，還夾雜著深深的恐懼。
    江小魚卻像是明白什麽：“當年是大哥哥親手殺了他們……雖然死了，但誰都恐懼過去，也害怕真正的死亡。所以那種潛在的恐懼還留在魂魄裏。”
    我看著身側即將蘇醒的男人，他蒼白的麵頰沾著血漬，睫毛似在不安地顫動。
    那些亡魂畏懼的或許不是現在的江輕塵，而是烙印在他們魂魄深處的恐怖記憶。
    “走河床。”我收緊攬住江輕塵腰肢的手臂，他冰涼的發絲掃過我頸側，“趁他們不敢靠近……”
    踏入死霧的刹那，刺骨寒意順著腳踝爬上脊背。
    四麵八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無數人用指甲刮擦棺材板。
    江小魚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盡管如此，隨著我們深入死霧，那些亡魂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怨毒。
    他們遠遠地圍著我們，發出低沉的嗚咽，像是一群等待時機的餓狼。
    “別看他們。”江小魚壓低聲音提醒，然而我卻忍不住望向霧中影影綽綽的身影。
    有個拄拐杖的老嫗亡魂突然撞進視線，她捧著的頭顱缺了半邊，剩餘那隻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我，嘴唇蠕動著重複某個口型。
    她在說……叛徒。
    我壓下內心對他們的害怕，緊緊抓住江輕塵。
    隻是想到這些族人遊蕩了這麽多年，內心還是有些酸澀。
    我加快腳步穿過幹涸的河床，終於來到那棵枯死的古梅下。
    江輕塵的身體突然劇烈顫抖起來。
    “大哥哥要醒了！”江小魚驚呼。
    確實能感覺到懷中軀體正在恢複溫度，可這種蘇醒帶著不正常的戰栗。
    他修長的手指痙攣般握緊自己心口，仿佛要撕開皮肉掏出什麽。
    枯死的古梅樹出現在霧中時，江輕塵的顫抖已經劇烈到令我幾乎抱不住他。
    我跪坐在虯結的樹根上將他放下，隻見他的眼皮劇烈顫動，喉間發出痛苦的呻吟。
    “江輕塵？”我輕拍他臉頰，觸到滿手冷汗。
    他忽然弓起身子幹嘔，吐出的卻是縷縷黑霧。
    我欣喜地呼喚，正要上前，卻被江小魚一把拉住，並且拉著我後退了幾步。
    “等等！”江小魚緊張地說，“大哥哥有點不對勁……”
    我這才注意到，江輕塵周身繚繞著淡淡的黑氣，那些氣息如同活物般扭曲纏繞。
    更可怕的是，周圍死霧突然沸騰般翻湧起來。
    原本退避三舍的亡魂們集體轉向我們，他們捧著的頭顱齊刷刷睜開雙眼，嗚咽逐漸變成清晰可辨的詛咒。
    “劊子手……”
    “惡魔……”
    “還我命來……”
    層層疊疊的控訴中，他們陸續發出刺耳的尖嘯，眼中的紅光越來越盛。
    “他們想起來了……”江小魚臉色慘白，“他們感受到了當年的殺戮，想起是怎麽被殺死，怨恨被徹底喚醒了。”
    江輕塵的顫抖越來越劇烈，仿佛正在經曆某種可怕的折磨。
    我能想象，此刻無數記憶正如潮水般湧入他的腦海，那些被他親手屠殺族人的畫麵。
    他沾滿鮮血的雙手，以及……身體不屬於自己的絕望。
    “江輕塵……”我忍不住再次呼喚，聲音裏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害怕他承受不住回憶裏的那些折磨，也害怕，他會把我們倆的記憶忘卻。
    我伸手想碰他，卻被江小魚拽著：“別過去！大哥哥在……在消化記憶。”
    確實能看到江輕塵太陽穴處凸起的青筋，像有活物在皮下鑽行。
    他雙手抱頭發出困獸般的低吼，周身煞氣時濃時淡。
    我忽然意識到可怕的事實，屍身與法身徹底融合，而那些被吞噬的記憶如潮水般倒灌回他的神魂。
    “江輕塵……”我依舊顫聲喚他，生怕下一瞬就會看到憎惡的眼神。
    畢竟在那些複蘇的記憶裏，我不過是個趁虛而入的陌路人。
    這一次，他緩緩抬起頭來看向了我。
    那張俊美如謫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眼睛……
    左眼清澈如昔，右眼卻漆黑如墨。
    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我的心跳幾乎停止。
    那眼神，陌生得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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