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護身符與祈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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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身符做成那晚,玲瓏卻突然發高燒。
    阿寧偷偷翻進桃女閣時,她正在榻上抽搐。
    桃木劍橫在枕邊,每個發病的桃女都會被賜劍,美其名曰“鎮魂”。
    “戴上……立刻……”她掙紮著把紅繩套進他脖子,護身符貼到阿寧皮膚的瞬間,她卻突然痛叫一聲。
    桃核裂了條縫,滲出的液體像血又像淚。
    那晚。
    暴雨傾盆而下。
    阿寧跪在祖桃樹下磕頭,乞求桃仙能讓玲瓏早日恢複,直到青石板上拖出長長的血痕。
    雨幕那端,路過巡夜的族人,舉著火把冷笑:“雜種也配求桃仙?”
    玲瓏三天後才醒。
    阿寧去送藥時,發現她正在繡一條發帶,靛青底子上歪歪扭扭的金線,像極了他們看過的螢火蟲。
    “給你。”她嗓子還是啞的,“係著護身符,可千萬別讓人看見。”
    阿寧摸到發帶內側繡了兩個字,針腳淩亂得幾乎辨不出是“長樂”。
    後來阿寧才知道,那晚他跪求桃仙時,她在桃女閣咳著血繡完了它。
    因為聖族巫醫說,桃女親手所繡之物,能替佩戴者擋煞。
    護身符在阿寧心口發燙,燙得他不敢告訴她,禁術反噬的裂紋裏,長出了一株肉眼看不見的桃花苗。
    桃女閣的牆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加高了。
    阿寧蹲在牆外那棵歪脖子桃樹上,新砌的瓦片刮破了褲腿。
    院內傳來戒尺抽打的聲響,教習阿嬤的嗬斥刺進耳膜:“桃女笑成這樣,成何體統!”
    透過雕花窗欞,阿寧看見玲瓏跪在青石板上,嘴角還固執地揚著。
    她手心裏攥著什麽,戒尺抽到手背也不肯鬆開。
    一片桃花瓣飄進窗內,粘在她汗濕的鬢角。
    阿寧卻突然看清了她手裏的東西,是那顆裂開的桃核護身符。
    巡夜的梆子響過三聲,阿寧摸到淨桃女閣後牆的狗洞。
    玲瓏常在那兒給他塞桃女吃的糕點糖果,但最近半月,洞口結滿了蛛網。
    “喂。”
    阿寧嚇了一個激靈,猛地回頭。
    玲瓏站在桃樹下,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十四歲的她抽條了不少,桃女製式的白衣寬大得空蕩蕩的。
    她攤開掌心,露出滿手針眼和一條繡壞的發帶。
    金線歪斜地繡著“長樂”,和之前那條一模一樣。
    “之前那條……被阿嬤燒了。”她低頭把發帶纏在他腕上,“說桃女的東西不能給外人。”
    阿寧摸到發帶內側新繡的字,這次是“安康”。
    “我要閉關了。”
    她突然說。
    桃女及笄前需在桃女閣靜修三年,不見外客。
    阿寧盯著她腰間新掛的禁步玉,墜著九顆鈴鐺,走路稍快就會響,用來監控桃女行止。
    “這個給你。”她塞來一塊繡帕,裏麵包著幾顆祖桃核,“等我出來……再給你雕新的護身符。”
    帕角繡著歪扭的螢火蟲,針腳比她七歲時還差。
    遠處傳來腳步聲,她慌忙推他。
    阿寧攥住她手腕,摸到一串凹凸不平的疤痕,是禁言鎖留下的。
    她突然湊近,帶著桃葉清苦的氣息拂過他耳畔:“你怎麽哭啦?”
    阿寧有些倉促的說,“我……我眼裏進沙子了。”
    玲瓏愣了下,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眼角泛淚。
    當她想拉阿寧的手時,他觸電般縮回。
    “我手髒。”
    “可我不在乎呀。”
    可她不知道。
    他在乎,一直很在乎。
    她拉著他的手,那晚說了很多,也憧憬的說了很多內心天真的想法。
    他卻一直不說話,隻是默默看著她。
    “阿寧,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快到五更天,玲瓏才鬆開他的手,退後兩步時鈴鐺聲卻顯得刺耳。
    隻是,他笑得像倆人初遇那天一樣明亮:“你可要好好的呀。”
    從那天後,阿寧就很少再見過她了。
    他在桃女閣外埋下一顆桃核。
    三個月後,樹苗破土而出,卻詭異地朝牆內傾斜生長。
    某天深夜,阿寧發現樹幹上多了道刀刻的痕跡,像個箭頭指向玲瓏的窗口。
    透過窗紙,他看見她正在練祭舞。
    白衣旋開時像朵凋謝的花,腳踝係著的紅繩正是那年他送她的那根。
    她突然轉向窗口,月光照亮她濕潤的眼睛。
    他們隔著窗紙對視,誰都沒有動……
    ——
    聖族每三年都舉行一次試煉,十八歲以下的族人皆可參加。
    那一年,玲瓏十七歲,也是她出閣的日子。
    阿寧花了整整三個月雕刻那支桃木簪。
    每天夜裏,等柴房外的守衛打盹後,他就借著月光用鈍刀一點點削磨。
    木屑落進衣領,紮得皮膚發癢,可他不敢抓,手上但凡多一道傷口,他都害怕會被人發現他在做見不得光的事。
    送給桃女的禮物,本該是玉的、銀的、嵌著明珠的。
    而他隻有一段被雷劈過的老桃枝。
    那晚,阿寧剛從柴房出去不遠,就看到迎麵找來的玲瓏。
    “原來你在這兒啊!”玲瓏的裙角出現在視線裏,還帶著祭祀用的桃香,“我偷了蜜釀丸子,分你一半……”
    如今她正值豆蔻年華,長的更美了,笑起來比最美的桃花還好看。
    簪子在阿寧袖中變得滾燙,隻是他始終沒勇氣送出去。
    倒是阿寧站在原地拘謹的樣子,好像讓玲瓏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
    “你是不是背著我藏了什麽好東西。”玲瓏調笑道,“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迫於無奈,他隻能窘迫的把那不值錢的桃木簪慢吞吞地拿了出來。
    “這個……送給你。”
    阿寧終究沒敢說生辰快樂。
    聖族的桃女過生辰是禁忌。
    玲瓏接過簪子時,指尖不小心擦過他的掌心。
    那種轉瞬即逝的溫熱,又讓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一起在河邊看螢火蟲的場景。
    “是桃木的?”她突然湊近聞了聞,“有火燒過的味道……”
    “雷劈過的老樹……”阿寧喉結動了動,“據說……能辟邪。”
    她當場拔下那支精致好看的九鳳釵,將他的木簪插進發髻。
    青絲如瀑滑過簪頭粗糙的紋路,那是他偷偷刻的微型桃枝,一共十七朵花苞,對應她十七年的人生。
    “怎麽樣?”她轉了個圈,步搖叮咚作響中,唯有那支灰撲撲的木簪安靜地伏在鬢邊。
    阿寧咽下舌尖的顫抖:“……很適合你。”
    說謊。
    她適合世間一切珍寶,而不是他這截帶著焦痕的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