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詛咒與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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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女閣的白牆太高了。
    阿寧踮腳站在牆外那棵歪脖子桃樹上,也隻能勉強能看見院內的一角。
    十幾個白衣少女正在練祭舞,衣袖翻飛如雪,可阿寧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少女身影裏的玲瓏。
    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轉圈時總比旁人慢半拍,發間那根紅繩像隻撲火的蝶。
    “第三十七次踏錯了!”戒鞭抽在石板上的脆響嚇得躲在外麵的阿寧一哆嗦。
    教習阿嬤的陰影籠罩著玲瓏,臉色難看:“桃女連祭舞都跳不好,是想讓全族蒙羞嗎?”
    玲瓏跪著沒動,後頸被鞭梢掃出一道紅痕。
    阿寧在外看在眼裏,手指摳緊了樹皮,指甲縫裏滲出血絲。
    隻是,樹下路過的巡守忽然抬頭。
    阿寧慌忙縮身,躲進枝繁葉茂的樹灌裏,但剛好聽見牆內傳來玲瓏的聲音:“玲瓏知錯,請阿嬤再教我一次。”
    她仰起頭的瞬間,目光似乎擦過牆頭,差點看到他的身影。
    阿寧死死貼著樹幹,看到巡守離開後,才長出一口氣,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聖族都能聽見。
    那晚,他蹲在桃女閣後門的狗洞旁,等到月過中天才看見玲瓏紅著眼出來。
    她抱著膝蓋坐在台階上,把紅腫的腳浸在雨水窪裏。
    “給你。”阿寧看四下無人,才從陰影裏鑽出來,遞上偷來的藥膏。
    她嚇得差點叫出聲,看清是他後又笑起來:“你怎麽……”
    話沒說完突然倒抽冷氣,她試圖藏起腳底的血泡,可青石板上已經蹭出幾道淡紅的痕跡。
    阿寧跪下來握住她的腳踝,沾著藥膏的指尖發抖。
    她腳心全是細碎的傷口,像是反複在粗糲的石板上磨出來的。
    “祭壇的磚……有些硌。”她小聲解釋,腳趾難堪地蜷縮。
    月光太亮了,照得她腳背上未愈的舊傷像一條條蜈蚣。
    阿寧忽然想起聖族的傳說,桃女獻祭時,要赤腳踏過九百九十九級刻滿咒文的石階。
    藥罐“哐當”砸在地上。
    “你瘋了嗎?”玲瓏拽住往桃女閣正門衝的阿寧,“戒鞭會打死你的!”
    他盯著門廊下懸掛的桃木劍,那是曆代桃女獻祭時自刎用的。
    “我不在乎的,反正活不久。”他突然說。
    “長老說啦,等我滿十八歲,就能穿著最漂亮的祭服去侍奉桃仙。”
    她彎腰撿起藥罐,指尖抹走最後一點藥膏,輕輕塗在阿寧摳爛的掌心上,“所以你別哭啊……我都沒哭呢。”
    玲瓏手背上有一滴冰涼的水漬,不知是他的汗還是她的淚。
    ——
    三日後,桃女祭。
    阿寧擠在人群最外圍,看著十二歲的玲瓏第一次正式以桃女身份登上祭壇。
    她雪白的祭服下擺繡著繁複的桃花紋,每走一步,藏在裙底的傷口就滲出一星血色,在石板上留下淺淺的印子。
    祭壇中央的祖桃分枝突然簌簌搖動,花瓣暴雨般傾瀉而下。
    人群歡呼著“桃仙顯靈”,阿寧卻看見玲瓏在花雨中搖晃了一下。
    有片花瓣粘在她睫毛上,像一滴血。
    當晚,他偷溜進祠堂,跪在桃仙像前磕頭直到額頭見骨。
    “用我的命換她的行不行?”
    恍惚下,神像的嘴角似乎彎了彎。
    供桌上白天玲瓏戴過的桃花冠正在腐爛。
    ——
    “以後別來了。”
    某天深夜,玲瓏隔著桃女閣的柵欄把一包桃花糕塞給阿寧,眼紅的對他說。
    她指尖有新的針眼,桃女要親手繡自己的祭服。
    阿寧的心口沒由一疼:“為什麽?”
    她低頭絞著衣帶,上麵歪歪扭扭繡著“長樂”二字,是桃女祭服內襯的咒文。
    玲瓏蒼白的笑道:“對你不好。”
    遠處傳來巡夜的梆子聲。
    她突然抓住阿寧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隔著衣料能摸到一塊硬物,是他上次親手送給她的桃符。
    “我會戴著它走上祭壇。”她退後兩步,月光把她的影子釘在柵欄上,像隻被蛛網纏住的蝶,“所以……你要活到那天。”
    柵欄外,阿寧攥著桃花糕的油紙包,直到甜膩的香氣引來蟻群。
    接下來的好幾天,阿寧都再也沒見到過玲瓏。
    不過他在打掃聖族書閣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一本廢舊聖族秘錄。
    書頁已經泛黃,邊角處沾著可疑的褐斑,像是幹涸的血跡。
    裏麵也已經殘缺不全,其中一頁被反複摩挲得起了毛邊,上麵畫著一枚刻滿咒文的桃核,旁邊小字標注:“以心血養之,可擋一災。”
    月光從破窗漏進來,阿寧盯著掌心的祖桃核,三日前從祭壇偷的,邊緣還沾著玲瓏鞋底的血。
    刀尖抵上心口的瞬間,柴房門突然“吱呀”一聲。
    “你果然在幹蠢事!”玲瓏劈手奪過刻刀時,刀尖已經劃破阿寧的皮肉。
    血珠順著她指縫滴在桃核上,發出“嗤”的輕響。
    她嘴唇發抖,祭服袖口還沾著夜露,顯然是從桃女閣偷跑出來的。
    “這是禁術!”她聲音陡然拔高,“剜心血刻咒會折壽的!”
    阿寧低頭去撿滾落的桃核,後頸突然一涼。
    她的眼淚砸在他脊椎上,燙得像熔化的銅。
    “反正……他們都說我活不過二十歲。”阿寧啞著嗓子學她當初的話,卻被她一把揪住衣領。
    “那也不行!”她眼眶通紅,“我每天背那些祭文咒語,就是為了讓你糟踐自己嗎?”
    月光下,她脖子上有勒痕,桃女閣給桃女戴的禁言鎖,防她們泄露祭典秘密。
    後來玲瓏和他達成協議,她默許他刻護身符,但隻能用指血。
    深秋的破舊老房冷得像冰窖。
    玲瓏裹著阿寧的破毯子,看他笨拙地在桃核上刻避劫咒。
    刻歪了三次,她終於看不下去,奪過刻刀在自己食指一劃。
    “你幹什麽!”阿寧抓住她手腕。
    “兩個人血,效果更好吧?”她滿不在乎地把血抹在桃核凹槽裏,“他們都說我是千年難遇的先天靈體!聖族桃女的血……不是更靈驗麽?”
    她根本不知道,禁術要求的是“癡心人之心血”。
    隻是,血珠順著她指尖滑到他虎口,像一顆小小的紅痣。
    如果命運注定要她死去,那自己至少讓她在活著的時候,少受一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