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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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像一塊沉重的鐵板壓在遵化城的頭頂,令人喘不過氣。這已經是圍城的第十天。空氣裏,濃鬱的血腥、刺鼻的硝煙、屍體腐敗的惡臭以及劣質火藥燃燒後的硫磺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難以言喻的、象征著死亡和絕望的氣息,鑽入每一個守城軍民的鼻腔,也滲入他們的骨髓。
    城牆內外,早已是一片煉獄景象。殘破的旌旗在蕭瑟的北風中無力地招展,城垛犬牙交錯,布滿了刀砍斧鑿的痕跡和深黑色的血漬。城下,護城河早已被土包、木板和難以計數的屍體填塞了大半,凝固的血液將泥土染成了暗紅色。
    石廷柱站在南城牆最靠前的垛口,布滿血絲的雙眼銳利如鷹隼,緊盯著城外那片黑壓壓、如同蟻群般蠕動的後金大營。他身上的鎧甲多處破損,臉上、手臂上全是幹涸的血跡和硝煙留下的汙漬,原本洪亮的嗓音因為連日嘶吼指揮而變得沙啞不堪,但腰間的佩刀依舊擦得鋥亮。作為遵化城防的實際支柱,這位副總兵已經十天十夜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了。
    “將軍,韃子的炮車又往前挪了!”一名親兵喘著粗氣跑來稟報,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
    石廷柱隻是“嗯”了一聲,目光並未離開城外。他看得清楚,數十門大小不一的火炮被推到了更近的距離,黑洞洞的炮口像怪獸的眼睛,預示著新一輪的毀滅即將降臨。而更遠處,無數後金士兵正在集結,刀槍如林,旗幟如海,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
    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城牆上,稀稀拉拉站著的守軍大多麵黃肌瘦,眼神疲憊,許多人身上纏著肮髒的布條,那是簡陋包紮的傷口。連續十日的血戰,讓最初的一萬兩千名守軍銳減到了不足七千人。箭矢所剩無幾,滾石擂木消耗殆盡,連城中百姓家裏的門板、桌椅都拆來充當了防禦物資。唯一還算充沛的,或許隻剩下那腔尚未冷卻的血勇,以及對家園最後的眷戀。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石廷柱猛地抽出佩刀,刀鋒在陰沉天色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韃子要來了!想活命的,想保住身後爹娘妻兒的,就跟老子一起,把他們打下去!”
    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厲和決絕,像鞭子一樣抽打在每一個士兵的心頭。原本有些萎靡的士氣,稍稍振作了一些。
    幾乎就在同時,城外響起了震天的戰鼓聲和尖利的號角聲。
    “咚咚咚——嗚嗚嗚——”
    如同死亡的伴奏,無數後金士兵呐喊著,如同黑色的潮水,再次向著遵化城牆發起了凶猛的衝擊。衝在最前麵的,依舊是那些被驅趕的包衣阿哈,他們扛著簡陋的梯子,頂著木板,怪叫著衝向城牆根,他們的作用就是消耗守軍的箭矢和體力,用自己的性命為後續真正的精銳打開通路。
    “放箭!砸!”石廷柱的命令簡潔而有效。
    城頭稀疏的箭矢落下,滾燙的金汁潑灑下去,伴隨著滾石擂木沉悶的撞擊聲。衝在前麵的包衣阿哈慘叫著倒下,或被箭矢射穿,或被燙得皮開肉綻,或被滾石砸得筋斷骨折。然而,後續的人毫不停歇,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向上湧。
    很快,數十架雲梯帶著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重重地搭在了城牆邊緣。
    “殺!!”
    喊殺聲驟然激烈了十倍!真正的短兵相接開始了!
    後金的步甲兵如同猿猴般順著雲梯向上攀爬,他們身披棉甲或鐵甲,手持刀盾,凶悍異常。城頭的明軍士兵則用長槍猛刺,用腰刀劈砍,用盡一切手段阻止敵人登上城牆。
    “頂住!把梯子推下去!”一名明軍百戶揮舞著樸刀,砍翻一個剛露頭的後金兵,隨即被另一名爬上來的敵人一刀劈中了手腕,鮮血噴湧。他怒吼一聲,用身體死死抵住雲梯,旁邊的幾名士兵趁機合力將梯子掀翻,伴隨著慘叫聲,梯子上的數名後金兵重重摔落。
    這樣的場景,在整個城牆防線上不斷上演。鮮血染紅了城磚,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喊殺聲、慘叫聲、兵器碰撞聲、垂死者的呻吟聲交織在一起,譜寫著一曲無比慘烈的死亡之歌。
    石廷柱親自揮刀砍殺,他的刀法大開大合,勇猛無匹,接連砍翻了七八名衝上城頭的後金兵,極大地鼓舞了周圍的士氣。但他知道,這還不是最艱難的時刻。
    果然,在幾處戰況最激烈的地段,出現了一些格外紮眼的身影。他們身披猩紅色的棉鐵甲,頭戴鐵盔,行動矯健,出手狠辣,與周圍普通的後金兵卒截然不同。
    “是紅甲韃子!”有明軍士兵驚呼出聲,帶著一絲恐懼。
    這些正是後金軍中精銳的巴牙喇護軍,雖然數量不多,但每一個都是身經百戰的殺戮機器。他們三五成群,配合默契,如同一把把鋒利的楔子,狠狠地釘入明軍的防線。普通的明軍士兵往往需要數人合力,付出慘重代價才能勉強擋住一個紅甲兵的衝擊,甚至常常被他們輕易突破。
    一名紅甲兵揮舞著沉重的長柄戰斧,斧刃所過之處,明軍士兵的被砍翻,瞬間斃命。另一名紅甲兵則手持雙刀,在狹窄的城牆上輾轉騰挪,刀光閃爍間,周圍數名明軍士兵已倒在血泊之中。他們的出現,立刻讓原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線變得更加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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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攔住他們!用長槍!”石廷柱注意到了這邊的險情,嘶聲下令,同時親自帶了一隊親兵衝了過去。
    一場圍繞著紅甲兵的慘烈搏殺展開了。明軍士兵用長槍攢刺,試圖拉開距離,但紅甲兵甲胄堅固,行動敏捷,往往能格開槍頭,欺近身來。唯有依靠人數優勢,前仆後繼地用性命去填,才能勉強將他們堵在城牆邊緣,不讓他們進一步擴大突破口。
    石廷柱一馬當先,與一名揮舞戰斧的紅甲兵戰在一處。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火星四濺。石廷柱武藝高強,但連日苦戰,體力消耗巨大,而對方正值巔峰,一時間竟有些難以速勝。
    就在此時,城樓上的王元雅心頭猛地一緊。他雖然是一介文官,不懂具體搏殺,但眼力還在。他看得清楚,石廷柱已經現出疲態,而城牆上多處地段因為紅甲兵的衝擊而搖搖欲墜。
    “石將軍!”王元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他強自鎮定,高聲喊道,“將士們!巡撫在此與諸君共存亡!朝廷的援軍就在路上了!再堅持一下!勝利就在眼前!”
    他的聲音傳遍了附近的城牆。雖然大部分士兵心裏也明白,援軍大概率是沒指望了,但在這種絕望的時刻,聽到最高長官如此堅定的呼喊,聽到那渺茫卻依舊存在的“希望”,許多人麻木的眼神中還是重新燃起了一絲光亮。哪怕是為了這句“共存亡”,也得再拚一把!
    “殺——!”
    士氣稍稍回升,原本有些潰散的防線再次凝聚起來。幾名悍不畏死的明軍士兵抱住一名紅甲兵的大腿,用身體將其拖住,旁邊的同伴趁機用長槍將其刺穿,雖然自己也被紅甲兵臨死前的反擊砍中,但也成功解決了一個巨大的威脅。
    石廷柱也抓住對手的一個破綻,猛地一刀劈砍在其肩頸連接處,雖然未能完全破甲,但也將其震得連連後退,隨後被數名親兵一擁而上,亂刀砍翻。
    激戰持續了整整兩個時辰。後金軍如同潮水般湧上,又如同潮水般退下,留下了滿地的屍體和器械。城牆上,明軍雖然再次擊退了敵人的進攻,但代價是慘重的。又有近千名士兵倒下,傷者更是不計其數。還能站立的士兵,人人帶傷,個個力竭,隻是憑借著一股意誌力強撐著。
    石廷柱拄著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甲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劃痕,那是剛才與紅甲兵搏鬥時留下的。他環顧四周,看著滿目瘡痍的城牆和疲憊不堪、眼神空洞的士兵,心中一片冰涼。
    七千人,現在恐怕連六千都勉強了。還能戰鬥的,又有多少?箭矢幾乎告罄,火藥也所剩無幾,滾石擂木徹底用完……拿什麽去抵擋下一次進攻?又能抵擋幾次?
    王元雅走了過來,臉色蒼白,但眼神依舊保持著鎮定。他拍了拍石廷柱的肩膀,聲音沙啞:“石將軍,辛苦了。”
    石廷柱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王元雅望向城外,後金大營依舊巋然不動,仿佛剛才那場慘烈的攻城戰隻是他們的日常消遣。他知道,敵人下一次的進攻隻會更加猛烈,更加不計代價。而遵化城,還能支撐多久?說好的堅守五日,現在看來,每一刻都是煎熬,每一刻都可能崩潰。
    希望在哪裏?他心中苦澀,但臉上依舊要擠出堅毅的表情。因為他是巡撫,他是這裏所有人的精神寄托。哪怕明知是絕路,他也必須帶領大家,走完這最後一段血染的旅程。
    夜幕,開始緩緩降臨。疲憊不堪的守軍抓緊時間清理戰場,救治傷員,分配著少得可憐的食物和清水。城外,後金營地的篝火星星點點亮起,如同無數窺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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