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無聲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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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城內,東山王氏的府邸。
這座占地數十畝、三進三出的大宅,往日裏總是充滿了江南特有的、精致而又從容的雅致。但今天,宅邸內所有的下人都屏住了呼吸,如同驚恐的鵪鶉,連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發出一絲聲響,驚擾了書房裏那位已經靜坐了一個時辰的家主。
王錫風,這位在江南士林中一言九鼎、習慣了運籌帷幄的老人,此刻正枯坐在他最心愛的那張黃花梨木太師椅上。他的麵前,是一具尚在滴水的、渾身是傷的家仆的屍體——這是他派去查探消息的親信,被人發現死在了回城的路上,顯然是被人滅了口。但另一名同去的家仆,到底還是連滾帶爬地逃了回來,帶回了那個讓他如墜冰窟的噩耗。
祖宅沒了。
宗祠被燒成了白地。
他那個一直代他掌管族中事務、孝順恭謹的親弟弟王錫命,人頭……被人掛在了莊園門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樹上。
王錫風麵無表情,甚至沒有流一滴眼淚。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體內的某些東西,已經在那一刻,徹底碎裂了。那不是簡單的悲痛,而是一種他這一生都從未體驗過的、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絕望。
他輸了。輸得一塌糊塗。
他自以為是的“雙管齊下”之計,在對方麵前,簡直如同三歲孩童的把戲。他以為對方是貪財的豺,卻沒想對方是擇人而噬的龍。他以為可以談判,可以博弈,可以像過去數百年一樣,用金錢和人脈化解一切危機。
但他現在才明白,這位新天子和他派來的鷹犬,根本就沒想過要和他們“玩”!
他們不是來要錢的,他們是來要命的!他們不是來分一杯羹的,他們是來掀桌子的!
他們先是用“雪冤鼓”占據道義的製高點,然後用一場雷霆刺殺,引誘自己這些“聰明人”出手,再以“武力抗法”的罪名,用“流寇”這把黑刀,將自己的根基連根拔起!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計策!
這根本就不是官場的鬥爭,這是一場戰爭!一場由上而下,對他們整個江南士紳階級的、不宣而戰的戰爭!
“砰!”
一隻前朝的官窯青瓷茶杯,被他顫抖的手掃落在地,摔得粉碎。那清脆的聲音,仿佛是他內心世界崩塌的回響。他猛地站起身,隻覺得喉頭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湧了上來。他強行咽下,但嘴角,依舊溢出了一絲刺目的血跡。
“老爺……李老爺、張老爺他們……都在外麵求見……”一名管家戰戰兢兢地在門口稟報。
王錫風的眼珠,緩緩地動了一下,仿佛一具僵屍重新有了生氣。他沙啞地開口:“讓他們……進來。”
昨日還在拙政園指點江山、意氣風發的十幾位豪族家主,此刻一個個麵如死灰,如同鬥敗的公雞,聚集在了王錫風的書房裏。
“王兄!這……這可如何是好啊!那夥‘流寇’,一夜之間便屠了兩家!這分明是衝著我們來的啊!”代表李家前來的,是李默的兒子李宗裕,他帶著哭腔喊道。
“是啊王公!我們……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要不……我們聯絡鄉勇,和他們拚了!”
“拚?拿什麽拚?!”王錫風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他如同受傷的野獸般,低聲咆哮起來,“拿你們府上那些隻懂得欺壓佃戶的家丁,去跟那些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悍匪拚嗎?!拿你們那些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子侄,去跟朝廷的精銳大軍拚嗎?!”
他環視著眾人,臉上露出一絲慘然的、神經質的笑容:“你們還沒看明白嗎?我們輸了!從我們決定派人刺殺陸文昭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輸得連底褲都不剩了!”
“那……那怎麽辦?總不能坐著等死吧?”
“怎麽辦?”王錫風喃喃自語,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家族的結局,“沒有辦法了……這盤棋,我們已經沒有資格再下了……”
他揮了揮手,聲音中充滿了無盡的疲憊與絕望:“各自……各自回家去吧……聽天由命……”
在場的士紳們,看到他們所倚仗的主心骨,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所有人的心中,最後一點僥幸和鬥誌,也隨之煙消雲散。
整個江南士紳的攻守同盟,在絕對的、不講規則的暴力麵前,在王錫風這位“領袖”的精神崩潰之下,於這個陰沉的早晨,無聲地……崩塌了。
聯盟的瓦解,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
就在王錫風閉門謝客、李家亂作一團之際。蘇州城內,另一位頗具財力、但地位稍遜的絲綢商人錢萬三,在經曆了一夜的輾轉反側後,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決定。
他將家中庫房裏所有的金條、銀錠、以及壓箱底的珠寶玉器,裝了整整十大車,然後親自帶著自己的兒子,一路敲鑼打鼓,來到了欽差行轅的門前。
他沒有擊鼓,而是直接跪在了大門外,對著行轅,涕泗橫流地高聲喊道:“罪民錢萬三,昨日受王錫風、李默等人蒙蔽,險些鑄成大錯!今日聽聞流寇猖獗,方知朝廷天威難犯!罪民悔不當初,願獻出全部家財,共計白銀三十萬兩,黃金兩萬兩,助欽差大人剿匪,以贖前愆!求大人開恩,給罪民一條活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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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再次引爆了蘇州城!
如果說,前一日的“雪冤鼓”是點燃了底層百姓的希望之火,那麽今日錢萬三的“獻產請罪”,則是徹底壓垮了上層士紳的最後一根稻草!
連錢家這樣的巨富,都主動跪地求饒,傾家蕩產以求活命,那他們這些根基更淺、或是在昨日密謀中同樣有份的人,又能如何?
欽差行轅之內,曹化淳和劉宗敏透過窗戶,冷冷地看著樓下這場精彩的“表演”。
“督主,魚,開始自己往岸上跳了。”劉宗敏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的快感。
曹化淳點了點頭,他沒有立刻去見錢萬三,而是轉身對身後的番役道:“去,把陸先生請來。”
片刻之後,陸文昭被帶到了公房。他的氣色好了許多,一身幹淨的青布長衫,讓他恢複了幾分書卷氣,但那雙眼睛裏,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溫潤,隻剩下如深潭般的冰冷與平靜。
“陸先生,”曹化淳客氣地請他坐下,指了指樓下的景象,“你看,這第一道裂痕,已經出現了。依先生高見,我們下一步,該當如何?”
陸文昭的目光掃過樓下那跪倒在地的錢萬三和那一車車晃得人眼暈的金銀,臉上沒有絲毫波瀾。他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回稟督主,大人。王錫風已是塚中枯骨,其聯盟亦如散沙,不足為慮。然江南士紳數百年來同氣連枝,盤根錯節,若想盡數清算,非一朝一夕之功。逼之過急,則困獸猶鬥,恐生大亂。學生愚見,當以攻心為上,分而治之。”
劉宗敏饒有興致地問道:“如何分而治之?”
陸文昭的眼中,閃過一絲與其書生外表截然不符的、令人心寒的精光。他獻上了一條毒計:
“大人可‘嘉獎’這錢萬三的‘深明大義’。非但要接受他的‘捐獻’,還要當眾退還其中一成,並公開讚揚他‘忠君愛國,深明事理’,將其樹為幡然悔悟的典型。如此,則可安所有想投降之人的心。”
“但這隻是第一步。”陸文昭話鋒一轉,變得更加陰冷,“錢萬三的命,可以保。但他的價值,還遠未榨幹。大人可在私下召見他,告訴他,皇恩浩蕩,但他的罪過,光靠這些金銀,還不足以完全抵消。他若想讓自己的家族真正安全,便需為朝廷再立一功。”
“這個功,便是由他出麵,去‘勸說’其他與他交好的、同樣參與了昨日密謀的五家士紳,也主動‘獻產’。大人可以給他一個名單,告訴他,這五家之中,若能勸來三家,他錢家便可徹底無事。若少於三家……”陸文昭沒有說下去,但那意思,不言而喻。
“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變成我們伸進那群士紳內部的一根最毒的攪屎棍!讓他們互相猜忌,互相出賣,互相撕咬!讓他們為了爭搶那幾個活命的名額,自己先鬥個你死我活!到那時,我們隻需坐山觀虎鬥,待他們鬥得筋疲力盡,再一一收割,豈不事半功倍?”
話音落下,公房內一片寂靜。
曹化淳和劉宗敏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難以掩飾的震驚與……欣賞!
好一招“以敵製敵”!好一條“驅虎吞狼”的毒計!這計策的陰狠與毒辣,簡直是為他們東廠量身定做的一般!
劉宗敏看著眼前這個文弱的書生,第一次感覺到,筆,有時候真的比刀,要鋒利得多,也殘忍得多。
許久,曹化淳才撫掌大笑起來:“好!好!好!陸先生真乃國士無雙!此計大妙!”
他立刻下令:“來人,扶錢老板進來,本督要親自接見!就按陸先生說的辦!”
章節的最後一幕,是麵如死灰的錢萬三,被“請”進了欽差行轅的一間密室。他本以為要麵對的是死亡的審判,等來的,卻是曹化淳親手為他斟的一杯熱茶。
“錢老板,不要怕。”曹化淳的笑容,在錢萬三看來,比魔鬼還要可怕,“陛下仁慈,給了你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這是一份名單,你看看。你的未來,和你這幾位‘老朋友’的未來,就都看你,接下來怎麽做了……”
錢萬三顫抖著手,接過了那張薄薄的、卻又重於泰山的名單,他的臉上,血色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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