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朝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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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漢城,景福宮。
崇禎六年,對於朝鮮國王李倧而言,每一天,都是一場漫長的、不見天日的煎熬。
自“三田渡之盟”,他被迫向後金可汗皇太極,行那三跪九叩的臣服之禮後,他便不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君主。他頭頂的王冠,成了一座無形的、用恥辱和恐懼打造的囚籠。
此刻的景福宮,外表依舊莊嚴宏偉,但宮殿深處,卻彌漫著一股壓抑到令人窒息的氣息。宮中的侍衛,眼神麻木,手中的長矛,仿佛隻是儀仗;宮女們行走時,裙擺幾乎不敢發出一絲聲響,生怕驚擾了那些偶爾在宮中昂首闊步、身穿貂皮坎肩、腦後拖著金錢鼠尾的“上國天使”。
勤政殿的朝會,更像是一場精心編排的木偶戲。
王座之上,李倧麵容憔悴,眼神黯淡。他靜靜地聽著階下大臣們的奏報,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能做出決定的,並非是他這位國王。
“陛下,”領議政金自點,手持玉圭,出列奏道,“盛京那邊傳來大汗的最新旨意,因我東國乃大清藩屬,當為上國分憂。今,大清為防備南朝侵擾,需修築新城,令我國,再征調三萬民夫,於開春前,送至遼東聽用。”
金自點,是如今朝鮮朝堂之上,權勢最熏天的人物。他主張“識時務者為俊傑”,認為依附於強大的後金,才是朝鮮唯一的生存之道。他與駐漢城的後金使臣,往來密切,實際上,早已是皇太極在朝鮮的利益代理人。
他話音一落,殿內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這哪裏是“分憂”,這分明是敲骨吸髓!這幾年,朝鮮的糧草、丁壯、工匠,乃至王室的宗女,都如同貢品一般,源源不斷地被送往盛京,以滿足後金那永不滿足的戰爭需求。
“金大人!”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臣,顫巍巍地出列,臉上帶著悲憤,“我朝鮮八道,早已民力凋敝,百姓嗷嗷待哺。若再征三萬壯丁,恐……恐國本動搖啊!”
金自點雙眼一眯,射出毒蛇般的寒光:“樸大人此言差矣!為上國盡忠,乃是我等藩屬之本分!莫非,樸大人是想違抗大汗的旨意,陷我國於不義,引天兵降罪嗎?!”
“你……”老臣氣得渾身發抖,卻不敢再多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了王座之上的李倧。
李倧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化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他垂下眼簾,用一種疲憊到極點的聲音,說道:“便……便依金卿所言吧。”
金自點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而在文官隊列的前排,一位身穿世子服飾的年輕人,自始至終,都低著頭,沉默不語。他,便是國王李倧的長子,昭顯世子。沒有人看到,在他那低垂的、寬大的袖袍之下,他的雙拳,早已握得指節發白。
……
當晚,漢城一處屬於宗室的、不起眼的府邸之內,燈火通明。
昭顯世子端坐於主位,他的麵前,跪坐著十數位依舊心向大明、不願屈服於後金的忠義之臣。
“世子殿下,”那位在朝堂之上,被金自點當眾訓斥的老臣樸讚毅,老淚縱橫,“您都看到了!那金自點,早已是後金的走狗!李倧大王,也早已被磨平了心氣。再這樣下去,我朝鮮,不出十年,必將徹底淪為胡虜的牧場啊!”
另一位大臣,則從懷中,取出了一份從明國商人手中,用重金購得的、來自大明京師的“邸報”。
“殿下,您看!”他激動地將邸報展開,“大明的天,變了!那位少年天子,自親政以來,先平北方流寇,再定江南士紳,如今,國庫充裕,兵強馬壯!傳聞,他麾下有一支名為‘神武軍’的天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邸報上說,天子正在整備大軍,不日便要東征,其意,或在建奴!殿下,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熱地,投向了昭顯世子。
昭顯世子看著那份邸報,眼中,也終於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他知道,父王已經指望不上了。想要光複國家,洗刷這三田渡的恥辱,唯一的希望,就在於那片生養他們的“父母之邦”!
“諸位,”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孤意已決。”
“孤,要向大明天子,求援!”
他看向自己最心腹的一位內官:“你,即刻去準備。挑選一名最機敏、最忠誠的死士,偽裝成販賣人參的商人。孤,要親筆,為大明天子,寫一封血書!”
“我等,要請天兵,入我朝鮮,掃清盤踞於此的胡虜,與那些數典忘祖的國之奸賊!”
然而,他們並不知道,這場在黑暗中的密謀,早已被金自點安插的眼線,聽得一清二楚。
第二日的朝堂之上,朝會剛剛開始,金自點便突然發難。
“來人!”他甚至沒有請示國王,便直接對殿外的衛士,下達了命令。
“將兵曹參議樸讚毅,給本官拿下!”
數名如狼似虎的衛士,衝入大殿,在樸讚毅驚愕的呼喊中,將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臣,粗暴地按倒在地。
“金自點!你……你敢!!”樸讚毅掙紮著,怒吼道。
“我為何不敢?”金自點走到他的麵前,臉上掛著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的微笑,“樸大人,你昨夜,與何人相會,密謀何事,真當本官不知道嗎?私通外邦,意圖謀逆,引狼入室!此乃叛國之罪!”
他一揮手:“拖出去!廷杖八十!打入義禁府大牢,聽候發落!”
“不!殿下!國王殿下!臣冤枉啊!”樸讚毅在被拖拽出去時,依舊朝著王座之上,那嚇得麵無人色的李倧,高聲哭喊,“殿下!大明乃我父母之邦啊!臣,所為皆為宗社啊!!”
哭喊聲,漸漸遠去。
整個大殿,死一般的寂靜。
昭顯世子,站在隊列之中,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低著頭,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一股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
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那封裝載著朝鮮最後希望的血書,必須,盡快地,送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