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柏瀾劫」(三)——與子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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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嗤”
    一個精致的陶瓷酒盅被摔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宮長奈自己都有點懵,他表情怔愣,不知道在想什麽。
    “知道了,滾下去吧。”麒麟竭見過衡山和碧山之後就回到大殿中,就看見宮長奈走神這一幕。
    麒麟竭大搖大擺的往那一坐,“告訴你一個好玩的,懸池宗螢流峰峰主的得意門生死了。”
    宮長奈看著他。
    “不過我人比較好,把他的屍體送回懸池宗了,就是屍體看起來…不太美觀。”麒麟竭笑著說道。
    麒麟竭以為宮長奈會暴怒,會發飆,但是他表情依舊平靜,讓人把地上碎掉的殘片收拾幹淨後,又繼續打坐去了。
    這麽能忍?
    麒麟竭饒有興致的打量宮長奈,看了一會覺得沒意思就又暗自傷神:
    “唉…可惜東西沒拿到,傷心。”
    ————
    今天所有弟子都被嚇了一跳,在這本就不安分的日子裏,有人通報柏鬆鶴師兄和畢瀾師姐回來了。
    起初人們還沒意識到什麽,但當他們看見畢瀾師姐用猩紅的眼背著血肉模糊的柏師兄回來時,他們才意識到出事了。
    畢瀾被傳送到懸池宗的入口,再將東西快速交給門內弟子後,迅速騎著南洲飛往原來的地方。
    她是用很短的時間到的,但她還是來晚了。那裏沒有爭鬥,沒有衡山和碧山,隻有一具破爛的身體倒在水池邊。他的血融入池水中,將半邊的水染成紅色。
    天上在下蒙蒙細雨,池塘中央的巨大卷葉草伸出一片巨大的葉子在為柏鬆鶴擋雨。
    畢瀾是從南洲背上摔下來的。
    他踉踉蹌蹌跑到柏鬆鶴的身邊,將他抱在懷裏,然後騎著南洲飛速飛往懸池宗。
    她將柏鬆鶴的身體倚靠在自己懷裏,用自己還幹淨的衣袖去擦他臉上的血,他給柏鬆鶴喂了好多好多丹藥,她記得這些丹藥特別管用。
    她就那樣靜靜的抱著柏鬆鶴,表情和平時差不多,就是控製不住咬自己的嘴唇,咬的鮮血淋漓也沒察覺。
    到達赤湘峰的那一刻,她背著柏鬆鶴徑直衝進秦淮儒的藥堂。在秦淮儒開口說話之前,畢瀾直接“噗通”的一聲跪在地上,她求求秦淮儒,她求求秦淮儒救救他,救救他。
    金羽紋成功拿到手交給了掌門,但是這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畢瀾身上也是鮮血淋漓,連晚晚看到後急忙要拉著她去治療。但是他無意識的擺擺手,眼神空洞的坐在房外道:
    “我沒事,這些血不是我的,是他的,是他的…”
    畢瀾想以前執行過那麽多次任務,他們不都是平安歸來了嗎?沒事的,一定沒事的,他可是柏鬆鶴,懸池宗的天才,他一定有自保的…
    哦,有自保的辦法,不過給她了。
    秦淮儒出來了,她看著坐在門口的畢瀾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時無言。
    不知道什麽原因,他們在回來的時候,畢瀾一直沒敢伸手探他的鼻息。否則現在畢瀾應該更早就知道結果了。
    秦淮儒輕輕摸摸畢瀾的腦袋:
    “節哀。”
    ————
    柏鬆鶴死了,這位螢流峰的天才少年死了。
    玉詞當時得知這件消息的時候兩眼一黑才,差點就地暈過去。然後親眼看到柏鬆鶴那慘烈的身體時,徹底暈過去了。
    醒來後,他第一時間跑去質問長孫真庭,這是他第一次對掌門發這麽大的火:
    “就算現在戰事吃緊,我們懸池宗還不至於用這幾個小輩衝到第一線!我們這些長老又不是已經死了!”
    長孫真庭連忙安撫他,脾氣這麽好的玉詞都氣成這樣,真不敢想之後的徐霜會不會直接氣炸。
    “你聽我說,我讓他們去做自然有我的打算。這是他們必須經曆的一劫,我們不能插手。”
    玉詞快被長孫真庭氣笑了,
    媽的他徒弟人都死了!還劫難!渡劫渡個屁的劫!
    長孫真庭拍拍他的肩膀:
    “老玉你要相信我,誰都不會有事的。”
    ————
    畢瀾堅決不讓柏鬆鶴下葬,她把他安置在赤湘峰的一處山洞中,把他的身體放在一處冰晶棺中。這處冰晶棺可以讓肉身不腐,麵容永駐。
    畢瀾趴在冰棺的上麵,看著棺內柏鬆鶴恬靜的容顏,他就像是睡著了似的,和以前一樣。
    “你幹嘛要把最後的保命符留給我,你經過我的同意了嗎?”
    “我都不敢告訴你的父母…關於你的事情,他們要是知道該有多難過,他們會不會怪我沒有看好你?”
    “你知道…我其實是一隻靈獸嗎…我都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畢瀾就在那自顧自的講給柏鬆鶴聽,很多很多事情,好像永遠說不完似的。
    天快黑了,黃昏的顏色非常漂亮,畢瀾看了一會,轉而把身旁的一個木質小匣子拿過來。
    這個匣子是柏鬆鶴自己的,別看他平日裏一股懶散樣,但其實他一直都有記日記的習慣,是他母親讓他練的。
    他喜歡每天用單張紙來記,然後寫完放進這個不大不小的匣子裏。日記這種東西畢竟是私人物品,即使柏鬆鶴不介意畢瀾看,但是畢瀾也沒有擅自去看過。
    柏鬆鶴…
    畢瀾打開匣子,裏麵的紙張擺放的整整齊齊,她從最早的時候開始翻閱:
    【農曆臘月廿九
    今天是除夕,娘親說我的生辰在這天是個好日子,熱熱鬧鬧的,爹爹做生意也會回來,我喜歡這一天】
    【農曆正月初一
    爹爹誇我字寫的好,嘿嘿,我自己也這樣認為。但是我踩小板凳在門上貼春聯的時候摔下來了,我屁股摔的好疼。】
    畢瀾臉上不自覺的帶著笑,這應該是柏鬆鶴八九歲的時候,真的好可愛。
    【農曆二月廿一
    今天是春分,天氣看著不錯。我和隔壁付府的那個小胖子,還有連府的那個瘦子去平城城外放風箏。私塾先生讓我們自己做風箏,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太簡單了,我做了一張大雁樣的。但是付胖子不行,他說他正準備做的時候睡著了,他是讓他的丫鬟給他做的,他好沒用。】
    真的好可愛,畢瀾細細觀看著。
    …… ……
    【農曆四月初八
    爹娘居然把我送進懸池宗修煉了。
    仙門百家開始在民間尋找有修煉天分的少年,我其實對這些並不感興趣,進了宗門我肯定沒法繼續當我這逍遙快活的少爺了。
    我去下館子,身上錢沒帶夠去不了春錦酒樓,隻能去路邊的小攤那湊合吃。我對麵也坐著一個人,那人一身淺色衣裳,麵容看起來很年輕,氣質上溫文儒雅,我當時直接被看呆了。那個人也在吃飯,我們倆吃的都是麵。
    結賬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錢袋子被偷了。好歹我也是平城有名的柏家少爺,賣麵的老板不可能不認識我,到時候他直接去我家取錢就是了,因此就算我沒帶錢也沒什麽。
    但是我對麵那個人很熱心腸,他主動給我付了那碗麵的錢。我問他的名字,他說他是懸池宗的一個長老;我問他為什麽來這,他說他來找合眼緣的弟子,他門下沒有一個親傳弟子。
    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可能腦子是抽了,我問他:我能不能做你的親傳弟子?我學習能力很強,不會讓你失望的。
    他居然同意了,我就這樣糊裏糊塗的拜了師,入了宗門。感覺像做夢一樣…】
    原來他是這樣拜師的,這個時候他大概有十二三歲了吧。
    …… ……
    【農曆六月初七
    師尊特別喜歡我,進入宗門後他給了我很多很多修煉資源,親自教我怎麽用劍,用符,或者是煉丹或是布陣,甚至問我對成為馴獸師有沒有興趣。
    師尊是用符咒的,我想跟著他學一樣的。我說自己天賦高當然不是隨便說說,符咒這種東西隻要長老們教過一遍我就知道該怎麽用,我感覺這玩意還是蠻有趣的。】
    ……
    【農曆七月十六
    我又又又又逃課了。剛來時我還能好好學,現在…算了,我困了,明天再寫吧。】
    畢瀾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笑,從柏鬆鶴的日記中去窺見他以前生活的點點滴滴,真的是一件讓她很開心的事情。
    她不斷翻動著紙頁,直到在一張紙張上停留下來。
    這是…
    【農曆八月初二
    自從發現我有點恐女之後,我就不太敢和女生說話。但是除了畢瀾,第一次在赤湘峰看到畢瀾就覺得她真好看。】
    …… ……
    【農曆八月十二
    我今天又看見畢瀾了,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可愛,就是不愛說話,每次看見我走的都會很快,她是不是討厭我,好難過。】日記的末尾他還畫了一個哭包的表情。
    畢瀾攥緊紙張,她沒有,她就是太緊張了。
    太緊張…看到自己喜歡的人了。
    後麵的一些日記記錄的大多是宗門大比和在重樓秘境中的一些心得感慨。在遇到宮長奈他們之前,柏鬆鶴一直覺得在宗門裏很沒意思,得過且過的過日子。遇到宮長奈之後,他貧乏的人生中終於多了幾抹彩色。
    然後最後,遇上畢瀾…
    但是現在,為什麽會這樣。
    畢瀾咬緊嘴唇,繼續麻木的翻閱剩下的紙張,最後他發現埋藏在木匣最底層有一封硬紙皮信封,信的封麵上寫著“吾妻親啟”幾個字。
    他顫抖著拆開信封,將信件從信封中取出。
    柏鬆鶴的筆跡清秀俊麗,隨意飄灑,就像他本人的性格一樣。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畢瀾寶寶,我一直都想這麽叫你…但是不太敢當麵說。這封信我已經準備很久了,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看見。
    有一件事情,其實我瞞了你很久,關於你的本體其實是獨角靈獸的事情,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我還記得在我十三歲那年,那時我入宗門不久,師尊和賀長老帶我們去山下遊曆,在一片樹林裏我發現了一隻小獸。那是一隻非常漂亮的靈獸,它的頭上長著一隻小角,毛發是粉白色的,眼睛像是紫水晶。不過它好像是受了傷,我就偷偷把它帶走去療傷。
    直到現在我都記得,那隻小獸非常喜歡我,我們玩了好幾天,直到要回宗門時候我們才分別,我一直記得那隻小獸。
    後來遇見了你,我看見了南洲,看見了那隻很久之前看到的小獸,我整個人都非常震驚,起初我以為南洲就是那隻小獸,但是某一瞬間我看見你紫水晶一樣的眼睛,我的理智告訴我,你才更像那隻小獸。
    那段時間我一直在有意無意的打探你的消息,他們說你是賀長老從民間帶回來的弟子,就像是師尊把我帶回來那樣。但是我探尋了許久,始終沒有找到關於你的,更細節的消息…我懷疑是我太敏感了。
    但是畢瀾寶寶,我們在一起之後,我還是發現了你是當初的那隻小獸。也許你沒有注意,很多次我們在睡覺的時候,你的身體會下意識向我靠近,你的臉喜歡貼在我的手上,睡熟時會發出輕微的小呼嚕聲…這和那隻小獸的習慣一模一樣。
    我慶幸能夠再次遇見你,沒想到闊別已久,我們還能再次相遇,這是屬於我的幸運。如果你不主動告訴我,我也不會主動去問,我們這樣一直生活下去也挺好。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也會經常反思自己,為什麽我沒有早點發現我對你的感情,要你默默為我付出那麽多?之前長奈告訴我,你是為了我才來到這個隊伍的,要我對你好一點。之前我還以為…哈哈哈,現在想起來真的好尷尬啊。
    畢瀾寶寶,我好希望能一輩子快快樂樂和你在一起。但是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向你坦白。掌門師叔說,我之後會有一劫,此劫必須要渡,所有人都不能幫我。之前我沒有當回事,但是和你在一起之後,我竟然開始害怕起來。
    我沒法想象我們分開時的樣子,那絕對不是一段好的曆程,也許等那時,你就能看到我的這封信了吧。
    寶寶不用擔心,請相信我一定會渡過此劫,待一切紛亂平息,我將重新回到你身邊。
    紙短情長,兩地生歡,長樂長安。
    願吾愛萬事得償所願。
    柏鬆鶴留】
    長久的沉默,幾滴雨水滴打在冰晶棺上。畢瀾用手掩麵,淚水像決堤的河水一樣衝出眼眶。
    “我好笨啊,原來你什麽都知道…”"
    畢瀾趴在冰晶棺上,雙眼望向棺內靜默的人:
    “柏鬆鶴,”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