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雷斯頓感覺自己像是從深海中被硬生生拽回水麵。
    無盡的饑餓感——那種啃噬骨髓的空洞，以及永恒的黑暗，忽然被一道尖銳的疼痛刺穿。那痛感從後頸蔓延，如同電流般竄過全身，讓他第一次在漫長的混沌中重新感知到了"身體"的存在。
    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發黃的木質天花板。空氣中飄著黴味、藥草的苦澀，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身下的床單粗糙卻幹燥，遠處隱約傳來蒸汽機的嗡鳴。這一切陌生又熟悉，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看到的記憶碎片。
    "我......還活著？"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人類，喉嚨像是被砂紙摩擦過。
    門外立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他醒了！快去通知——"
    話音未落，房門就被猛地推開。一個紮著淩亂馬尾的女研究員幾乎是撲到床前，鏡片後的眼睛閃爍著令人不適的狂熱光芒。她的手指懸停在普雷斯頓臉頰上方，似乎隨時準備戳下去檢查彈性。
    "肌肉恢複良好！瞳孔對光反應正常！"她轉頭對同伴喊道，筆記本已經不知何時翻開，"快記下來！退化後人體機能保留率至少——"
    "適可而止，韓吉。"同行的男人將她拉開，順手扶了扶被她撞歪的眼鏡。這個男人相貌普通得像街邊的郵差，唯有那雙灰綠色的眼睛透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他在床邊的扶手椅坐下，掏出一個銅製懷表放在桌上。表蓋彈開的清脆聲響讓普雷斯頓渾身一顫——馬萊審訊官也喜歡用這種小道具製造心理壓力。
    "普雷斯頓·霍夫曼先生。"男人用陳述句的語氣說道，"我是雷納德，負責你的康複事宜。"他的手指輕輕敲擊懷表外殼，"你能回憶起多少？比如......"
    "......比如你是怎麽變成巨人的？"
    記憶的閘門突然被撞開。
    普雷斯頓的瞳孔劇烈收縮。他看見馬萊士兵的皮靴碾過地下室的血泊；聽見自己肋骨在刑訊椅上斷裂的脆響；嚐到後頸被注射器刺入時，藥劑那股金屬般的苦澀......
    "他們......給我注射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抓撓著後頸，那裏有一圈淡粉色的新生皮膚，"然後就是......餓......永遠吃不飽的餓......"
    韓吉突然湊近，鼻尖幾乎貼到他臉上："你還記得巨人化期間的事嗎？有意識嗎？能看到聽到嗎？"
    "韓吉。"雷納德歎了口氣，像拎小貓一樣把她拽回來，"按流程來。"
    他轉向普雷斯頓，語氣緩和了些："你在帕拉迪島已經沉睡了將近九年。現在感覺如何？"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地板上，灰塵在光柱中緩緩浮動。普雷斯頓望著這景象，突然想起馬萊孤兒院下午的閱讀室——那是他加入複權派之前，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
    "像是......"他艱難地組織語言，"像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噩夢。"
    雷納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公文包裏取出一疊照片推過去："認識他嗎？"
    最上麵的照片裏，格裏沙·耶格爾正在實驗室操作顯微鏡。
    格裏沙！！！普雷斯頓的手指猛地顫抖起來，舊日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個雨夜，還有他最後對格裏沙喊的那句話：
    "快走！別讓希望斷在我們手裏！"
    普雷斯頓的指節泛白，死死攥著被單。
    "我已經背叛過一次了。"他的聲音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不會再為馬萊說半個字謊話。"
    雷納德注意到他用的詞是"背叛"而非"投降"。
    韓吉的筆停在筆記本上，墨水暈開成一片藍色的汙漬。
    "他們給了我兩個選擇。"普雷斯頓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後頸的針孔，"成為他們的"獵犬"，或者變成巨人。"
    他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烙鐵留下的疤痕——那是馬萊軍方的叛徒標記，"我選了前者。"
    窗外的蒸汽管道突然發出尖銳的嘯叫，像是某種痛苦的共鳴。
    普雷斯頓的瞳孔在噪音中收縮成針尖大小，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灌滿血腥味的審訊室。
    "知道他們怎麽讓叛徒開口嗎？"他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不是刑具......是把你的妻兒帶到隔壁。"
    他的目光落在雷納德懷表裏的照片上——那是個棕發小女孩，"先讓你聽十分鍾孩子的哭聲，再問第一個問題。"
    韓吉的解剖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這些東西超出了她知道的範圍，她開始擔憂等會是不是要被滅口，能不能申請等自己實驗結束再執行。
    雷納德沉默地合上懷表，金屬扣發出清脆的"哢嗒"聲。
    "所以複權派的據點......"
    "是我供出來的。"普雷斯頓的指甲陷入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在床單上，"但瑪莎和孩子們......"他的喉結劇烈滾動，"他們還是被扔進了收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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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間陷入死寂，隻有蒸汽暖氣管發出規律的嗡鳴。
    雷納德突然起身，從公文包底層取出一份泛黃的文件。
    "看看這個，這是格裏沙讓我帶給你的。"
    普雷斯頓盯著文件看了一會，拿起來打開，裏麵是一封信——致普雷斯頓。
    “許久未見，普雷斯頓......”
    普雷斯頓對格裏沙的問候並沒有太大的感覺，直到他看到格裏沙說到他妻兒的事情。
    "我知道，當你被捕的時候，我們的據點已經不安全了，但沒想到來的那麽快，之後我們去到你家時，發現你家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人居住過了....."
    普雷斯頓的呼吸停滯了。
    他顫抖的手指撫過那行字跡，突然發出某種介於嗚咽與大笑之間的聲音，非常的難聽，但非常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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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蒸汽與柴油混合的刺鼻氣味彌漫在荒原上，埃爾文的車隊如同一條鋼鐵巨蟒，在焦土上蜿蜒前行。
    "十點鍾方向，六隻中型！"了望手的喊聲被發動機轟鳴吞沒大半。
    根本不需要下令。
    三輛裝備著速射炮的汽車調轉炮口，炮管在液壓裝置驅動下抬起，發出機械咬合的"哢嗒"聲。
    "開火。"
    炮彈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中，遠處的巨人還未來得及轉向，上半身就已經被炸成漫天血霧。
    殘留的下肢在慣性作用下繼續奔跑了幾步，才轟然倒地。黑紅色的血漿滲入泥土，但又迅速蒸騰為氣體。
    就連捕獲的指標都非常快的完成了，捕網炮的轟鳴震碎了荒原的寂靜。
    特製合金網在空中展開，倒鉤在晨光中閃著寒芒。
    網繩纏上巨人軀體的瞬間，倒鉤立即彈出，深深紮進蒼白的皮肉。
    被捕獲的巨人無意義的掙紮著。
    "開火！"
    特製彈頭精準命中巨人的膝關節，在接觸骨骼的瞬間爆裂開。巨人的左腿如同被無形巨斧劈斷，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土。
    "注射組！"
    醫療兵舉起改良後的加壓注射器，鋼製針管足有手臂粗細。四倍濃度的抑製劑帶著嘶鳴聲穿透蒸汽，紮進巨人後頸的瞬間，那具扭曲的身體突然僵直，隨後像泄了氣的皮囊般癱軟下來。
    "收網！"
    絞盤開始轉動，鋼索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
    被麻醉的巨人像待宰的牲畜般被拖向運輸車，在焦土上留下一道粘稠的血痕。
    "簡直像在農場抓豬。"老兵羅伊叼著煙鬥，用鐵鉤翻檢著新捕獲的樣本，“時代變得可真快啊。”
    黑布下的軀體仍在微微抽搐，蒼白的皮膚下可見血管詭異的蠕動。
    他想起二十年前第一次牆外調查時，光是麵對一隻3米級的巨人就需要犧牲半個班的戰友。
    "第四隻了，今天真是走運。"年輕的醫護兵興奮地記錄著數據，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運輸車廂裏，被捕獲的巨人們像貨物般堆疊在一起，偶爾發出的嗚咽聲被發動機的轟鳴輕易掩蓋。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繞過去。"埃爾文的聲音通過傳聲筒在車隊中回蕩，"注意蒸汽濃度。"
    車隊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繞過那片冒著白色蒸汽的血肉沼澤。
    補槍手們透過射擊孔觀察，偶爾有幸運兒還在掙紮，便補上一發炮彈防止複活。
    一路上車隊勢如破竹，直到勘測隊遇襲，這次行軍才終於有了點"牆外調查"應有的緊張感。
    正午的陽光炙烤著龜裂的土地，勘測隊的莫裏斯正蹲在地上檢查岩層樣本。
    他的地質錘輕輕敲擊著裸露的岩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個位置很理想，"他頭也不抬地對助手說，"岩層結構足夠穩固，適合建造..."
    地麵突然傳來細微的震動。
    莫裏斯皺起眉頭，以為是遠處的車隊在移動。但震動越來越劇烈，他手中的指南針開始瘋狂旋轉。
    "教授！下麵有東西！"助手驚恐地後退。
    地麵轟然炸裂。一隻沾滿泥土的巨手破土而出，五根粗壯的手指猛地扣住莫裏斯的腳踝。他踉蹌著摔倒，地質樣本散落一地。
    "巨人！地下有巨人！"
    佩特拉的反應快如閃電。
    她手裏的槍幾乎在巨人露出頭部的瞬間開火，特製穿甲彈精準地貫入巨人的眼眶。
    子彈在後腦炸開的衝擊波將周圍的泥土都掀飛起來。
    然而巨人的手臂仍在收緊。
    莫裏斯感到脛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防護靴的金屬襯層開始變形。
    又是連續三聲槍響。利威爾班的另外兩名士兵同時開火，子彈將巨人的頭顱連同後頸肉一塊炸飛了，巨人的手腕關節也被打得粉碎。
    那隻巨手終於鬆開，無力地落回地麵的深坑中。
    "所、所有人退後！"莫裏斯被助手拖到安全距離，他的聲音還在發抖，"檢查你們腳下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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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士兵們立刻分散開來，警惕地用槍托敲擊地麵。醫療兵迅速為莫裏斯檢查傷勢，所幸隻是淤傷。
    "看來我們得修改勘探流程了。"佩特拉收起狙擊槍，從腰間取下兩枚震爆彈，"以後先往可疑區域扔這個。"
    她將炸藥包投入巨人爬出的地洞。
    沉悶的爆炸後，地麵微微隆起又塌陷，再沒有其他動靜。
    莫裏斯顫抖著撿起掉落的眼鏡，發現鏡片已經裂開一道細紋，就像他此刻尚未平複的心跳。
    三周的時間在牆外流逝得異常緩慢。每天清晨，車隊都會在發動機的轟鳴中蘇醒，鋼鐵履帶碾過前一天巨人屍體留下的血泥。
    "今天勘探最後的區域。"埃爾文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指甲縫裏還殘留著昨天戰鬥中沾上的火藥痕跡，"先進行常規喚醒程序。"
    五輛裝甲車開始繞著目標區域轉圈，沉重的履帶故意碾過鬆軟的土丘。
    發動機的震動通過地麵傳播，驚醒了沉睡在地下的巨人。
    地麵開始隆起龜裂時，等候多時的士兵們已經架好了武器。
    這樣的場景重複了不知多少次。士兵們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捕網發射、關節破壞、藥劑注射。
    就這樣在牆外度過了三個星期，確定了幾個適合作為補給點的位置，也發現了一些礦產資源，這次牆外的兩個大目標已經完成了。
    決定是否返程的前夜。
    煤油燈在指揮帳篷裏投下搖晃的光影，將埃爾文的影子拉長在帆布上。
    他盯著地圖上那些新標記的坐標，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已經涼透的茶杯邊緣。茶水上浮著一層薄薄的油脂，倒映出他緊鎖的眉頭。
    帳篷裏，煤油燈的火苗在利威爾掀開帳簾的瞬間劇烈搖晃。
    "決定好了麽？"利威爾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他隨手撣了撣肩章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皮質手套與呢絨布料摩擦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埃爾文的目光落在地圖東側那片空白區域，那邊是海？
    那裏用紅鉛筆草草畫了個問號，"兵分兩路。"
    他手指敲了敲桌麵，震得茶杯裏的茶梗輕輕晃動，"其他班帶領主力部隊押送巨人返程，你帶著利威爾班和我繼續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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