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弦斷的那聲脆響，像是從樂天自己骨頭縫裏蹦出來的。
    他手背上的血痕還在往下滴——一滴、兩滴，砸在青磚上，沒半點聲響。可那血卻像活了，順著磚縫往裏鑽，眨眼就沒了影。
    他沒空管這個。火已經燒到了腳脖子，鞋幫子卷邊的地方冒起一股焦味——不是幻覺。他能感覺到那股熱浪貼著皮肉往上爬，像有條小蛇在咬。
    竹林在眼前扭曲，星雲門後山那片他小時候偷懶打盹的竹林，現在全成了灰黑色的枯枝，劈啪作響。火舌舔過的地方，連影子都化成了煙。
    “師妹！”他喊了一聲，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
    人影在火裏晃，六歲的小女孩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裙，一隻腳被塌下來的橫梁壓住，哭得喘不上氣。樂天撲過去伸手就拉，手卻直接穿了過去——跟抓了把熱風似的。
    女孩猛地轉頭，眼睛黑得不見底：“你說帶我找娘的，怎麽自己跑了？”
    他喉嚨一緊，想辯，可話堵在胸口，像被塊石頭壓著。下一瞬，火裏又換了人——三個月前那個魔修，胸口塌了一塊，臉腫得認不出，卻咧著嘴笑，牙齒焦黑：“你一掌下來的時候，可沒這麽心軟。”
    樂天踉蹌著後退，後背“咚”地撞上石壁，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這疼倒讓他清醒了半秒，低頭一看——雙手居然開始變透明，皮肉底下滾著黑霧，像有東西在血管裏爬。
    “不是我……”他咬牙，“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敢認的，我幫你記著。”那聲音忽遠忽近，忽然又變成青石鎮河邊那個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舉著空碗咳嗽：“你說要給我找大夫的，結果呢？自己當了修士，就忘了我是誰？”
    樂天猛地閉眼，再睜開時，手已經摸到了琵琶。他一把抄起來，狠狠砸向地麵——“啪”！
    琴身裂開道細縫，幾縷銀光從縫裏竄出來，像被驚動的小蛇。
    幻境晃了一下。
    火勢沒退，可那孩子的臉模糊了，魔修的笑聲也卡了半拍。樂天喘著粗氣，手抖得厲害，可他知道不能停。他抬起手，狠狠咬破舌尖，血“噗”地噴出來，正好落在琵琶裂縫上。
    血沒往下流，反倒貼著琴身蔓延，畫出道歪歪扭扭的符。琵琶突然震起來，嗡鳴聲跟一千隻鳥同時叫似的，音波一圈圈蕩開，火牆被撕開道口子。
    現實裏的秘道，樂天整個人僵在原地，雙眼緊閉，臉上卻流著血淚。他腳下的音律陣原本是淡青色，現在成了暗紅，符文扭曲著往外爬，像要掙脫控製。
    青磚在他身周三尺內炸開，碎石飛到半空，還沒碰到他，就被一層黑氣腐蝕成灰。
    星辰猛地偏頭，護著倩兒的雷光罩泛起一圈漣漪。他一眼就瞅見了樂天——那家夥站著，可整個人像被什麽吊在半空，肩膀抽抽，手指蜷得死緊。
    “樂天？”他低喝一聲，沒回應。
    貝貝從倩兒肩頭跳下來，耳朵一抖，瞬間化成兩片琉璃刃，尾巴卷成環，輕輕落在樂天頭頂。它想壓住那股暴走的靈力，可剛碰上，黑氣就猛地反衝，貝貝耳朵“哢”地裂開道縫。
    琉璃血順著耳尖滴下，落在樂天眉心，瞬間被吞得幹幹淨淨。
    碧落盯著石壁，倒計時從“一”跳到“零”的前一刻，手腕上的紫痕又浮了起來，像活物在皮膚下爬。她一把扯下藥囊，手指剛捏住安魂丹，就聽見琵琶發出一聲尖嘯——
    那聲音哪像樂器發出來的，倒像是人臨死前的慘叫。
    樂天突然睜開了眼。
    瞳孔全黑，沒一絲眼白，像兩口深井。他嘴角咧開，笑得極怪，脖子上的樂靈體紋路泛著紅光，一條條順著血管往臉上爬。
    “你聽見了嗎？”他開口，聲音像是好幾個人疊在一起說的：“他們都在喊你，樂天，你殺過的人，你丟下的人，他們沒走，一直在這兒。”
    星辰瞳孔一縮，雷光在掌心凝成道刃，可他沒動。他知道現在不能硬來——樂天的靈力核心正在被心魔撕扯，外力一碰，可能直接炸開。
    “醒過來。”星辰聲音壓得很低，卻像雷滾過地麵，“你不是那種人。”
    樂天緩緩轉頭，黑眼珠直勾勾盯著他，笑了：“我不是？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每次我救人，最後都變成殺人？為什麽我拚了命想守住的東西，全成了灰？”
    他抬起手，琵琶自動飛到掌心，琴身裂縫裏湧黑霧，纏上他的手臂。音符從裂縫裏鑽出來，不是旋律，是一句句的低語：“你該死，你該死，你該死……”
    碧落咬牙，把安魂丹塞進嘴裏，一口咬碎。她指尖凝聚木火真元，就要衝上去，貝貝卻突然擋在她麵前，耳朵衝她搖了搖——不能碰。
    樂天的腳往前挪了一步，地麵的音律陣徹底崩裂，黑氣順著磚縫往四麵八方蔓延。他抬手，琵琶對準星辰：“你說我該醒？好啊，那我讓你也看看——你心裏最怕的是什麽。”
    琵琶弦震動，一道音波衝出去——不是衝人，是砸向石壁。
    石壁上的倒計時“零”字剛成型，就被音波擊中，瞬間扭曲。數字裂開，血絲從縫裏鑽出來，纏繞成一行字：“你救不了任何人。”
    樂天笑了，笑得肩膀發抖：“你看，連時間都在說真話。”
    星辰沒動，雷光在掌心越聚越亮。他知道這招不能亂用——一旦雷擊落下，樂天的靈力核心可能直接碎裂。可再這麽拖下去，心魔會徹底吞噬他。
    “樂天。”他聲音沉下來，“你還記得瀑布底下，你教我彈第一首曲子的事嗎？”
    樂天動作一頓。
    “你說，音律不是為了殺人，是為了讓人活著的時候，還能聽見點好聽的。”星辰往前走了一步，雷光映在他臉上，像一道傷，“你現在聽不見了嗎？”
    樂天的手指顫了一下，琵琶的嗡鳴聲弱了半分。
    可就在這時，他脖子上的紅紋猛地一跳，整張臉扭曲起來。他咧嘴，聲音又變了：“她死了，你救不了她，你也救不了我——你們誰都救不了。”
    琵琶高高揚起，琴身裂縫張開，像一張嘴，黑氣噴湧而出，直撲星辰麵門。
    星辰抬手，雷刃劈出——
    可就在雷光與黑氣相撞的瞬間，樂天的身體猛地一顫，整個人跪了下去，琵琶“咚”地砸在青磚上，琴弦一根根崩斷。
    他雙手撐地，指節發白，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像是從深水裏被人拽出來。
    星辰沒停，雷光壓下，將黑氣逼回琵琶裂縫。他一步跨到樂天麵前，單膝蹲下，伸手按住他肩膀：“撐住。”
    樂天抬起頭，眼裏的黑霧還沒散，可瞳孔裂開了一條縫，露出一點原本的顏色。他嘴唇動了動，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怕。”
    星辰沒說話，隻是把雷光覆在他背上，穩住那亂竄的靈力。
    秘道深處，鎖鏈拖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比剛才更近，更沉。空氣裏那股焦糊味還沒散，可另一股腥氣已經開始往上冒。
    樂天的手慢慢抬起，指尖碰到琵琶裂縫，血順著指縫流進去。琴身微微震了一下，像是在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