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麽記得鍾離沒用過呢？
    能找得到人嗎？
    “嗯……這裏是……？”
    李長風一睜眼，麵前的景象已經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不是困她三十年的雲腴塢，這處地方，太陌生，卻又隱隱有些熟悉，她沒見過，也不記得。
    夜晚的風吹來，李長風腳下微晃，發現自己正站在城中最高的房頂上。
    在這裏，可以將整座城盡收眼底。
    遠處，還能看見燈火通明，紅透半邊天的雲腴塢。
    許是因為今日是四月初六的緣故，城中許多人家都黑了燈，隻有一處占地寬廣的宅邸仍亮著燈火。
    “那是城主府。”
    一道低沉穩重的聲音傳來，為她解答。
    李長風轉頭看去，才發現身邊站著一人。
    這人腿長身挺，眼眸亮得像黃金，夜風吹動他的額發和垂在腦後的長發，晃動的耳飾發出脆響。
    李長風似乎記得這人。
    在她朦朧的身為厲鬼的記憶中，好像這人和她孩子一起出現過——如今自己變成了母親，倒真相信了血脈相連，她居然能一眼認出來自己的兒子，明明都幾十年沒見過了。
    “城主府……城主？”
    不自覺地張口，李長風猛然發覺自己居然可以說話了。
    她捂著嗓子，試著發出幾個音調。
    真的可以說話了！
    身邊的人輕輕笑了笑，用那好聽的聲音繼續說：“長風姑娘，我暫且將你的身體修複，便於交流。”
    李長風娟秀的眉毛蹙起：“交流……為什麽？”
    鍾離道：“我將你僅存的意識提出，放進修複好的身體裏，是為了將延續三十年的事情做個了結。”
    “……三十年，好久。”李長風仍記得那個血夜，她閉上眼睛，那個血腥的夜晚似乎又重新出現在眼前，“可以結束了嗎？”
    “那就看長風姑娘你做什麽選擇了。”鍾離衣袖被烈風卷得獵獵作響，鎏金雙眸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你看雲闕城這街巷如棋盤規整，簷角連綴似星鬥垂落，這是三十年來城主所做功績。”
    李長風任夜風吹亂她的長發，她眸中含著淚光，將此城中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三十年前，雲闕城還不如如今般繁華。
    哪怕深夜無燈照明，她也看得出這個城如今有多麽繁華。
    城主的功績？是啊，在其中受惠的百姓一定會感歎解英江的豐功偉績吧？
    可是……為什麽看著如此美好的這些，會有恨意呢？
    “隻是這座城……”鍾離頓了頓，繼續道，“卻是以你的白骨作經緯，以血淚繪成的畫卷。”
    李長風喉嚨酸澀，隻能悶聲應道：“嗯。”
    “長風姑娘可要清算？”鍾離那雙金色的雙眸就這般看著她。
    李長風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明明他在問她，可李長風覺得，如果自己選擇和整座城做清算，她很快就會被這個人掐住喉嚨，送入黃泉。
    鍾離似乎看穿了李長風的想法，說：“長風姑娘不必害怕，隻需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便好。”
    “不，不好。”李長風搖了搖頭，捂著胸口，“我覺得現在的雲闕城太美好了，很好，他們一定很開心吧？可我呢？我的落差太大了。他們明明是吞噬著我的血肉我的靈魂才能得到這麽好的生活，到最後感謝的隻有解英江那個負心漢。”
    鍾離眼睛裏劃過一絲暗沉，轉瞬即逝，快到李長風都無法捕捉他的想法，便又恢複了古井無波的幽深沉寂。
    “憑什麽？憑什麽！”
    李長風一眨眼，淚就那樣一顆顆落了下來。
    她伏倒在鍾離懷裏，放聲大哭。像是要把這些年來的惶恐、孤獨、委屈都痛快發泄出來。
    鍾離隻是輕撫著她的背，任她哭到抽噎不止，說不出話。
    夜風越來越冷時，李長風停止了抽泣，“……我恨。”
    身上的紅色嫁衣一如三十年前，沒有絲毫破損。李長風知道，她如今身體的一切都是鍾離準備的。
    鍾離靜靜的，隻是看著李長風。
    李長風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指著城主府，問：“解英江在裏麵嗎？”
    “嗯。”鍾離道，“在。”
    李長風眼眶通紅，自嘲一笑，道：“他現在是不是家人在側，膝下承歡？”
    鍾離的聲音平淡無波：“長風，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不，我不想去。”李長風噘著嘴，“讓我看他現在過得好，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要去看看他為你做的地下室嗎？”鍾離問。
    李長風：“那是什麽？”
    “嗯……像極了他一廂情願為你建出來的婚房。”鍾離淡淡笑了笑，道，“不過在城主府地下。”
    “不要。”李長風先前哭得太久，現在還有些餘韻，抽噎了一下，說，“假深情。他可是在我和他結婚那天和城主女兒結的婚，這麽深情為什麽還要把我困在村子裏三十年？連庚帖都給我爹娘假的，他還有什麽真話？”
    說著說著，李長風的聲音又顫抖起來，鍾離立刻安慰：“既然如此，那便不去。”
    兩人之間又沉默了很久，李長風一直用餘光偷偷瞄鍾離。
    被發現了就迅速移開視線，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長風，你有話要說？”鍾離轉頭，長發從肩膀垂落。
    李長風癟了癟嘴，道：“阿祁說，你們是修道的，能及旁人所不能及。”
    “嗯。”
    “今天傍晚，在柳樹下，你是不是也跟我說話了？”李長風問。
    鍾離輕輕彎了彎唇，道：“對。”
    李長風繼續追問：“雖然我當時意識還不是很清楚，但是你的話我清清楚楚記得呢。”
    “哦？我說了什麽？”鍾離問。
    “你故意的吧！”李長風指著鍾離憤憤道，但轉念一想自己現在有事求他，立刻收斂了脾氣，擺出討好般的笑容，說：“小道長，你當時說，要解決我當下的困境呢。”
    鍾離微微蹙眉，沉吟著：“嗯……”
    他這樣，直接把李長風的心給揪起來了。
    李長風的心提到嗓子眼，可憐巴巴地說：“你現在不會要說不記得了吧？”
    她一噘嘴，又要哭。
    鍾離道：“當然記得。”
    此話一出，李長風的心情頓時陰轉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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