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國家的農業隻能走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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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科院大禮堂的橫幅新得刺眼,上麵"熱烈歡迎留蘇專家鄭國棟同誌學成歸來"的標語還散發著漿糊味。方稷坐在第三排長木椅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工作證邊緣——那裏夾著張從試驗田新采的麥穗標本。
"同誌們!"王所長敲著搪瓷缸子,"鄭專家帶來了蘇聯先進的小麥密植法......"
禮堂側門突然被推開。逆光中,個穿藏藍中山裝的高個男子大步走來,胸前的列寧勳章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方稷眯起眼,這人與想象中不同——沒有梳得油亮的背頭,反而留著寸頭,皮膚黝黑得像常年在田間勞作。
"我在哈薩克墾區實踐了三年。"鄭國棟的開場白帶著奇特的腔調,像是俄語腔與河南方言的混合體,"每畝播種量增加百分之四十,配合灌溉施肥,產量翻番。"
禮堂裏響起熱烈掌聲。方稷卻盯著幻燈片上那些整齊得近乎機械的麥田——這分明是蘇聯國營農場的大規模種植模式。他悄悄翻開筆記本,畫了個大大的問號。
"方工怎麽看?"陳雪湊過來小聲問。她辮梢上還沾著今早雜交授粉的花粉。
沒等回答,鄭國棟突然點名:"哪位是方稷同誌?林院士特別提到你的抗旱品種。"
全場目光唰地聚焦過來。方稷站起來時,發現這位留蘇專家的手掌居然布滿老繭——這是真正幹過農活的手。
"你們的小麥分蘖數是多少?"鄭國棟突然問。
"平均7.2個。"方稷脫口而出。
"太少了!"專家搖頭,"蘇聯良種能達到12個。"他轉身對王所長說,"應該立即推廣密植法,配合我帶回的烏克蘭良種。"
方稷的鋼筆尖在筆記本上戳出個洞。他清楚記得前世資料裏,這種密植法在八十年代被證實會導致土壤肥力透支。但現在,他隻能看著王所長滿臉紅光地接下那包種子。
散會後,方稷在試驗田堵住了鄭國棟:"鄭專家,華北地區年降水量不足400毫米......"
"灌溉啊!"專家蹲下身,抓起把土搓了搓,"你們這的土壤比哈薩克斯坦強多了。"
"但農民沒有大型噴灌設備......"
"所以要集體化!"鄭國棟眼睛突然亮得嚇人,"我在第聶伯河見過萬畝連片麥田,聯合收割機一天能收三百畝!"
方稷望著他袖口磨損的線頭,突然意識到這個人是真心信仰那套理論。遠處高音喇叭正播放著《大海航行靠舵手》,刺耳的旋律像在強調某種不可違抗的力量。
"明天開始試點。"王所長拍拍方稷肩膀,"方工你配合鄭專家。"
夜幕降臨後,方稷獨自在資料室翻找證據。泛黃的《農業學報》堆了滿桌,他急需找到能反駁密植法的本土研究。
但七十年代的中國農業期刊上,幾乎全是學習大寨經驗的報道。
"就知道你在這兒。"李教授端著煤油燈進來,燈影在他皺紋裏跳動,"別費勁了,五八年那會兒誰敢說密植有問題?"
方稷捏著眉心。前世的農業史課上,教授展示過那組觸目驚心的數據:1958年過度密植導致全國範圍減產,卻因浮誇風無人敢報。
"我有實驗數據。"方稷翻開記錄本,"按我國光照條件,葉麵積指數超過4就會......"
"數學模型?"李教授嗤笑,"現在要的是"蘇聯老大哥的先進經驗"!"老人突然壓低聲音,"不過鄭國棟這人......他爹是鄭懷山。"
方稷猛地抬頭。鄭懷山——原主農大教材的編寫者,五九年因反對盲目密植被下放的著名教授。
第二天清晨,方稷被喧鬧聲吵醒。試驗田邊圍滿了人,鄭國棟正指揮著把"烏克蘭良種"撒進劃定的地塊。播種量比常規多四成。
"胡鬧嘛!"育種組長老周嘟囔,"這麽密,後期肯定倒伏。"
方稷正要上前,胳膊卻被陳雪拽住:"所長說這是政治任務。"姑娘懷裏還抱著沒做完的雜交記錄。
中午休息時,方稷看見鄭國棟獨自坐在倉庫後啃窩頭。他走過去,遞上自己的水壺:"鄭專家,聊聊?"
陽光下,他注意到專家眼角有細密的皺紋——這人恐怕比看上去年長許多。
"你父親的書,我讀過。"方稷突然說。
鄭國棟的窩頭停在半空:"他現在黑龍江農場掃廁所。"聲音平靜得可怕。
"五九年他反對密植......"
"所以他錯了!"專家突然激動起來,"我在哈薩克斯坦親眼看見——"
"但這裏不是哈薩克斯坦。"方稷指向遠處的村莊,"農民靠這些地活命,經不起試驗。"
鄭國棟的瞳孔收縮了一下。遠處傳來口哨聲,午休結束了。
下午的論證會上,火藥味越來越濃。鄭國棟展示的蘇聯數據引起陣陣驚歎,但當方稷拿出本地試驗記錄時,會議室卻陷入詭異的沉默。
"小方同誌。"王所長擦著汗,"要虛心學習先進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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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請求設置對照試驗。"方稷聲音很輕但清晰,"三塊地:常規播量、蘇聯密植、以及......"他頓了頓,"我建議的中間值。"
桌子底下,李教授悄悄踢了他一腳。但出乎意料,鄭國棟突然點頭:"科學就該對比驗證。"
散會後,方稷被叫到革委會辦公室。王所長關緊門窗,第一句話就是:"你知不知道鄭專家為什麽能回來?"
原來鄭國棟是作為"可以改造好的知識分子"典型被特批回國的。他在蘇聯發表的論文證明"集體農莊優越性",正好符合當前的政治需要。
"我不管什麽路線。"方稷直視所長眼睛,"隻關心農民能不能吃飽。"
王所長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歎氣道:"給你二十天。產量數據出來前,別到處嚷嚷。"
接下來的日子,方稷像上了發條。他每天五點就蹲在試驗田記錄分蘖數,晚上整理數據到深夜。鄭國棟也常出現在田埂上,但更多時候是望著遠方發呆。
第十天清晨,方稷發現密植區的麥苗開始發黃。他正要記錄,背後傳來沙啞的聲音:"缺氮。"
鄭國棟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手裏拿著試管和試紙:"土壤ph值變化了。"他蹲下身的樣子像個老農,完全不像留洋專家,"你的地塊怎麽樣?"
方稷帶他去看中間值的試驗田。麥苗綠得健康,但比密植區矮了一截。
"有意思。"鄭國棟摸著下巴,"葉鞘比蘇聯品種厚......"
"華北常刮幹熱風。"方稷解釋,"厚葉鞘能減少水分蒸發。"
兩人突然陷入沉默。遠處傳來生產隊上工的鍾聲,驚起一群麻雀。
"在阿拉木圖,"鄭國棟突然說,"我們每畝用六十立方水灌溉。"
方稷苦笑:"這裏農民靠天吃飯。"
專家若有所思地走了。當晚,方稷在資料室發現有人動過他的筆記——一張寫著烏克蘭氣候數據的紙條被抽走了。
第二十天測產時,全院幹部都來了。密植區麥子倒伏嚴重,穗粒數反而不如常規田;方稷的中間值地塊產量最高,但鄭國棟蹲在田埂上遲遲不肯簽字確認。
"我有個想法。"專家突然站起來,從公文包取出個布包,"試試這個。"
那是把帶著異國氣息的麥種,顆粒比本地種小,但透著琥珀色光澤。
"哈薩克斯坦野生麥。"他聲音有些抖,"抗旱基因很強......"
方稷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兩人連夜製定新方案:用本地種與哈薩克斯坦種雜交,結合密植與稀植的優點。
論證會上,王所長看著聯合署名的報告書,眼鏡滑到了鼻尖:"你們......"
"農業沒有路線。"鄭國棟第一次露出笑容,"隻有適不適合。科學務農從來沒有標準答案。"
李教授趁機提議擴大試驗。當會議室隻剩下他們三人時,老專家突然問:"小鄭,你父親知道嗎?"
鄭國棟望向窗外的麥田:"他信裏說,讓土地說話。"
秋播那天,方稷看見鄭國棟在試驗田邊立了塊木牌,上麵用中俄雙語寫著"比較試驗區"。風吹起專家的衣角,露出腰間係著的麻繩——和黑龍江農場勞改犯用的一模一樣。
"您父親......"方稷遞過麥種袋。
"還在農場。"鄭國棟抓了把土撒進播種溝,說完像是在想什麽,眼裏晦暗不清。
方稷想起前世見過的那些老農業專家,突然理解了這種執著。他學著鄭國棟的樣子,把來自青山公社的麥種也撒進試驗田——那裏凝結著中國農民千百年來的智慧。
黃昏時分,兩個渾身是土的人坐在田埂上啃饅頭。鄭國棟突然問:"你怎麽知道密植會倒伏?"
方稷望著天邊的晚霞:"有個老農告訴過我——麥子跟人一樣,擠太狠了都會倒。"
專家大笑起來,笑聲驚飛了麥田裏的麻雀。遠處的高音喇叭正在播報新聞,隱約能聽到"粉碎四人幫"的字眼。1976年的秋風掠過試驗田,帶著新播種的希望,向更遼闊的土地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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