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黑土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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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黑龍江,天空藍得像剛染好的的確良布。
    方稷站在哈爾濱站台上,熱浪裹挾著柴油味撲麵而來。
    遠處,鄭懷山正拄著拐杖跟個穿舊軍裝的老漢說話,兩人不時爆發出爽朗的笑聲。
    "方工!"陳雪從綠皮車廂探出頭,辮梢上還沾著麥芒,"儀器都卸完了!"
    方稷小跑過去幫忙。木箱上"精密儀器"的紅漆字已經斑駁,這是農科院特批的光周期調控設備,一路上他跟護眼珠子似的守著。
    "瞅啥呢?趕緊搭把手!"穿舊軍裝的老漢突然出現在身後,一口濃重的東北腔震得人耳膜發顫。他單手就把百十來斤的箱子扛上肩,"這老些家把什兒,整得跟要安營紮寨似的!"
    "這是建設兵團的馬團長。"鄭懷山笑著介紹,"我五七年下放時的老戰友。"
    馬團長把箱子往卡車上一撂,掀起衣襟擦汗:"哈哈哈!我說鄭老蔫兒注:東北對熟人的昵稱),就你這腿腳還往北大荒蹽?不怕讓熊瞎子攆上?"
    "有你在,熊瞎子也得敬禮!"鄭懷山拍了拍老戰友的肩膀,轉頭對方稷說,"馬團長管著三江平原最好的黑土地,咱們冬星基地就建在他地盤上。"
    卡車駛出城區,道路兩旁的白樺林漸漸變成無垠的麥田。
    馬團長把著方向盤,嘴裏不停閑:"鄭老蔫兒,你猜咋的?聽說你要來,咱團那些老家夥把子弟兵都招呼回來了!"
    "啥子弟兵?"方稷好奇地問。
    "嗨,就是五七年跟鄭老蔫兒一塊兒蹲牛棚的那些小崽子,現在都當爹嘍!"馬團長一打方向盤,拐上條土路,"這不,全團老少爺們兒擱基地等你們呢!"
    遠處的地平線上,一片紅旗迎風招展。方稷眯眼望去,隱約看見幾十號人正在夯土壘牆,有人甚至光著膀子跳進泥坑裏踩地基。
    "到了!"馬團長一腳刹車,"這兒就是冬星北大倉!"
    車還沒停穩,人群就呼啦圍上來。有個缺門牙的大嬸一把抱住鄭懷山:"鄭老師!還認得俺不?當年偷摸給你送大碴粥那個小丫蛋!"
    "王丫蛋!"鄭懷山眼眶瞬間紅了,"你爹現在咋樣?"
    "早好啦!按您教的,年年喝刺五加!"大嬸抹著眼角,突然拽過個穿藍工裝的小夥子,"快叫師爺!這就是俺常說的鄭爺爺!"
    小夥子撲通就跪下了,結結實實磕了個頭。
    方稷正發愣,手裏突然被塞了碗冒著熱氣的豆漿:"趁熱乎喝!俺們三點就起來磨的!"
    人群簇擁著他們往工地走。方稷這才看清,所謂的"基地"目前隻有三間半地下的窩棚,但規劃圖上該有的試驗田、溫室、實驗室一樣不少,都用木樁標好了位置。
    "方工,來看這個!"陳雪興奮地指著一處深坑,"他們按您圖紙挖的恒溫儲藏窖,能存三萬斤種子!"
    馬團長叼著旱煙袋走過來:"咋樣?俺們這效率?"
    "太快了!"方稷由衷讚歎,"這些材料......"
    "就地取材!"馬團長得意地指著遠處,"木材是東山伐的,石頭是河套撿的,泥坯子自個兒脫的。"他壓低聲音,"就是玻璃不好整,得等下周火車從沈陽捎來。"
    正說著,人群突然讓開條道。四個小夥子抬著塊木匾過來,上麵"冬星基地"四個大字墨跡未幹,落款竟是"建設兵團全體職工敬贈"。
    "這...這太隆重了。"方稷手足無措。
    "隆重啥?"缺門牙的大嬸插嘴,"鄭老師當年擱這兒,救活了多少人?那會兒挨批鬥,還偷摸教俺們咋選種哩!不過後來他在俺們這嘎待得舒服,有人看不慣給他整走了。"
    夜幕降臨時,工地燃起篝火。
    方稷蹲在臨時灶台邊幫廚,看大嬸們麻利地貼餅子燉酸菜。
    有個紮綠頭巾的姑娘正給陳雪編辮子:"妹兒啊,你這頭發真好,跟俺家那匹紅馬鬃毛似的!"
    "紅馬?"陳雪好奇地問。
    "可不!去年鄭老師寫信教俺們配的種,下的駒子能拉一千斤!"姑娘突然壓低聲音,"聽說你們要搞啥...太空種子?"
    方稷噗嗤笑了:"是冬星計劃,研究抗寒品種的。"
    "那不就是給種子整上天?"姑娘信誓旦旦,"俺家那口子在縣裏聽說,蘇聯人都把莊稼種衛星裏去!"
    笑聲中,馬團長敲著搪瓷缸子站起來:"靜一靜!請鄭老師講兩句!"
    鄭懷山拄著拐杖起身,火光在他皺紋裏跳動:"老哥們兒,我鄭懷山...回來了。"這句話讓好幾個老人開始抹眼淚,"這次不走了,咱們一起...把北大荒變成北大倉!"
    掌聲驚飛了林中的夜鳥。馬團長突然掏出口琴,吹起《烏蘇裏船歌》。
    人們跟著哼唱,有人還跳起了東北大秧歌。方稷看見鄭懷山被拉進舞圈,跛著腿卻笑得像個孩子。
    篝火漸熄時,方稷被安排住在馬團長家。土炕燒得滾熱,牆上貼著曆年《人民日報》元旦社論。他剛鋪好被褥,馬團長端著油燈進來:"方工,給你看個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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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裏屋櫃子裏,珍而重之地放著個鐵皮箱。打開是幾十個小布袋,每個都標著日期和地名。
    "這是......"
    "鄭老蔫兒當年偷偷留給俺們的種子。"馬團長粗糙的手指撫過布袋,"每回運動來了,俺就埋房梁上。你瞅瞅,最老這袋是五九年的!"
    方稷小心地捏起一粒——是小麥種,雖然存放了近二十年,依然飽滿有光澤。前世農史記載,這批被稱為"黑土明珠"的種質資源,在七十年代末神秘消失,沒想到竟被這樣保存了下來。
    "俺們年年種一點,收一點,就怕絕了。"馬團長的聲音突然哽咽,"那會兒鄭老蔫兒挨鬥,脊梁骨都打彎了,還惦記著跟俺說"老馬啊,這麥種耐寒,留著......""
    晨光中,基地已經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方稷被叮當聲吵醒,出門看見十幾個漢子正在立溫室框架。有個穿紅背心的小夥子在房梁上喊:"方工!這榫卯咋對不上啊?"
    "東北鬆木脹縮大,得留兩分縫!"方稷仰頭指導,突然愣住——這小夥子分明是昨晚篝火會上最靦腆的那個,現在卻活像變了個人。
    "瞅啥呢?"馬團長不知何時站在身後,"這幫兔崽子,聽說能給鄭老師幹活,一個個跟吃了人參似的!"
    正說著,鄭懷山帶著幾個老人走過來,每人手裏都捧著布包:"方稷啊,這些都是當年的老把式,非要貢獻"看家種"。"
    缺門牙的大嬸搶先打開布包,"五八年那會兒,別的地兒絕收,就俺們屯靠這品種沒餓死人!"
    "拉倒吧!"一個絡腮胡子老漢擠上前,"看看俺的"黑珍珠"!擱雪裏埋三天都凍不死!"
    方稷鄭重地接過每一份種子,在標簽上仔細記錄來源。這些在前世早已消失的珍貴品種,如今正在他手中重獲新生。
    中午休息時,陳雪神秘兮兮地拉他去倉庫:"看!老鄉們送的!"
    倉庫角落裏堆滿了"禮物":一筐筐雞蛋、成捆的幹蘑菇、甚至還有整張的麅子皮。最顯眼的是個樟木箱,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幾十本手寫筆記。
    "這是......"
    "各屯的莊稼經!"陳雪翻開一本,"你看,連哪天打霜都記著呢!我聽他們說這是張地馬家送來的。"
    方稷的手指微微發抖。這些看似粗陋的記錄,實則是幾十年積累的物候資料,其價值不亞於實驗室的精密數據。
    下午的工作會議在窩棚裏進行。鄭懷山鋪開規劃圖:"老馬,東邊這片做抗寒試驗區,需要......"
    "包俺身上!"馬團長拍胸脯保證,"明天就調兩台拖拉機來深耕!"
    "溫室玻璃......"
    "玻璃廠劉廠長是俺老部下!"缺門牙的大嬸突然插嘴,"他敢不咱優先生產,俺把他年輕時追俺的情書貼廠門口!"
    哄笑聲中,方稷提出個大膽設想:"我想試試把冬星小麥和本地耐寒品種雜交。"
    "中!"絡腮胡子老漢突然說,"俺家二小子在農技站,明天就把他那套家夥事兒拉來!"
    傍晚下起小雨,施工暫停。
    方稷正在整理資料,門簾一掀,鄭懷山帶著水汽進來:"給,國棟的信。"
    海南育種站的公函紙上,鄭國棟的字跡力透紙背:"......第三批雜交種抽穗良好,抗鏽病性狀穩定......"信末附了張數據表,畝產預估欄赫然寫著"四百二十斤"。
    "好苗頭。"鄭懷山摩挲著數據,突然咳嗽起來。方稷連忙倒水,卻見老人擺擺手:"沒事,老毛病了。倒是你..."他指了指牆上的日曆,"科學大會沒幾天了,準備得咋樣?"
    方稷這才想起,下周就要去北京作冬星項目的全麵匯報。窗外雨聲漸密,他忽然意識到:此刻在黑土地上發生的一切,即將成為改變中國農業格局的星火。
    夜裏,方稷被某種聲音驚醒。循著微光來到隔壁,看見鄭懷山正就著油燈寫信,咳出的血絲在信紙上洇出暗紅的花。
    "教授!"
    "噓。"鄭懷山迅速收起信紙,"別驚動老馬。"他擦了擦嘴角,"海南那邊...得讓國棟知道新發現的"黑珍珠"......"
    方稷扶老人躺下,卻被拽住手腕:"方稷啊,我琢磨著...等基地建成了,把燕京大學那些老資料都運來。"老人眼裏閃著光,"擱在這兒,比在圖書館保險......"
    雨停了。遠處傳來守夜人的梆子聲,和著黑龍江特有的悠長調子:"七月裏來麥穗黃啊,科學家來到咱家鄉......"
    方稷輕輕帶上門。月光下,半成品的溫室框架泛著銀光,像一艘即將啟航的方舟。
    明天,將會有更多老鄉帶著種子和故事前來;下周,科學大會的講台上將響起北大荒的聲音;而更遠的未來,這些在黑土地上萌發的希望,終將長成參天的麥浪。
    馬棚裏,那匹紅馬突然打了個響鼻。方稷抬頭望去,看見北鬥七星正懸在冬星基地的上空,明亮得仿佛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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