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我為什麽的時候。
    “我什麽都不敢說。
    “你心思敏銳，清透得像一麵鏡子，幹淨得我不敢碰觸。
    “因為我怕映照出的，是自己的醜陋不堪。
    “連我自己都遮掩得辛苦，又如何對你說呢。
    “說什麽呢，誰特麽信我一個滿手血腥的大魔頭竟還藏著這點天真可笑的念頭呢？
    “真特麽是荒謬啊，荒謬絕倫。”
    他的語調輕柔，就在唇邊低緩流淌，似生怕驚擾到任何人，仿佛在唱著一首搖籃曲。
    “葉峰，我曾不止一次地想。
    “如果，當初那個還小的我，也能有幸遇到你，那是不是就不會有現在這個瘋狂變態的我了？”
    “我也和那些人一樣，討厭現在的我啊，像個怪物一樣，嗬嗬嗬。”
    他垂著睫毛，遮蓋住眼底的暗傷，輕笑了一聲，若有似無。
    “我僅僅因為你對別人的一個笑就淪陷了，我自己都不信。”
    “我曾偷偷去查過那個孩子，他雖然沒有爸爸，可是他有疼他的媽媽。
    “不止這樣，他還有很多疼他的親人。
    “可是，曾經的我有過什麽。
    “什麽都沒有，就那麽一縷魂，渾渾噩噩地飄來蕩去。
    “有好幾次，我就一個人跑到異獸群裏，想就那麽稀裏糊塗死了算了。
    “可惜，最終，活著的還是我。
    “因為那些異獸都沒有我狠，我比它們更加不要命，更像一隻獸。
    “嗬嗬嗬。
    “知道我為什麽始終戴著手套嗎？”
    他將手懶懶地舉到麵前，神情自厭。
    “因為這上麵都是疤，又醜又惡心。
    “這是我從異獸嘴裏搶東西時留下來的。
    “我要記著，也要留著惡心燕青州。”
    “我如果從來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麽一個人存在的話，或許我還不會這麽憤恨。
    “我本都已經認命了。
    “可他偏偏跑出來告訴我，我之前所經受的那些苦難掙紮，都不過是他的一個疏忽而已。”
    他笑得譏諷涼薄：“他特麽當他是誰啊。
    “說疏忽就疏忽，說認就認的嗎？
    “我特麽就是個可扔可撿、可憐可棄的玩意嗎，我特麽是個笑話嗎？
    他冷嗤了聲，嘴角翹起。
    “一群假仁假義的東西，不過是為了權勢利益的爭奪罷了。
    “還打什麽親情牌呢。
    “當我特麽稀罕嗎。
    “他非要認，那就認好了。
    “他不就隻剩下我一個兒子了嗎，那我就要毀了他唯一剩下的這個兒子。
    “我要毀了他的權勢，他的希望，他的所有。
    “我要讓全世界所有人都嘲笑他，嘲笑他有個誰都唾棄看不起、像變態一樣的兒子。”
    他冷冷地笑了幾聲，眼中卻一點點漫過悲哀。
    “所以，葉峰，你不知道那種感覺。
    “那是和整個世界對抗，又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感覺。
    “所有的一切，都是冷的，假的。
    “我會本能地去尋找溫暖，找到了，就無法放手。
    “你，就是我的世界裏僅剩的那一點光亮。
    “我看見你，就像一個孤獨了太久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自己最心儀的那個寶貝。
    “從此心心念念，患得患失，舍不得放手。
    “我也才知道，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那麽一個人，會如此與眾不同。
    “他會打破我所有的規則。
    “別人跟我耍個性，我就想折騰他到體無完膚。
    “可是你無論怎樣，我都覺得好，怎麽看都覺得歡喜，順眼。
    “別人白衣服上帶著血，我會越看越興奮。
    “你身上如果帶著一點髒，我都會不舒服，覺得礙眼難受。”
    他認真凝視著葉峰，眼裏的深情沒有任何遮掩，漫出了眼眶。
    “葉峰，你在治療艙裏沉睡不醒的時候，我就想，如果萬一你真的沒了，我就讓整個世界給你陪葬。
    “讓所有人都跟著一起沉到暗黑的最底層。
    “你不活，誰都不配活著。
    “包括我自己。
    “所以，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你也不知道，為了你，我會有多瘋。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顧忌。
    “那時候，我整天站在你旁邊，不停祈禱。
    “第一次希望真的有那些所謂的狗屁神靈，能聽到我的聲音。
    “你沒醒的那些天，我白天虔誠祈禱，晚上氣憤大罵。
    “可天亮後，我依然忍不住會繼續祈禱。
    “最後，我發誓，如果你能醒過來，隻要你能醒過來，就算讓我就此放下屠刀，被人淩虐至死，我也心甘情願。”
    他歎了口氣，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所以，你不知道，你醒過來這件事，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
    “葉峰，有你在，我還能在人間清醒地活著。
    “沒有你在，我將永遠沉入無邊煉獄。
    “那根線，就在你的手裏。
    “你就是這世界上的獨一無二。
    “我想把最好的東西都送給你，可又覺得什麽都配不上你。
    “葉峰，我本以為我這輩子早已墮入了至暗深處，也早已認命。
    “可在最深處時，卻仰望到了你。
    “你讓我有了想要掙脫這一切的欲望。
    “我看得出來，從一開始，你看著我的時候，就沒有厭惡，也沒有恐懼。
    “那是看著一個’人’的眼神，而不是什麽變態魔王。
    “我已經很滿足了。
    “即使在飛船上，我劫持了所有人又威脅你時，你的眼神也沒有變過。
    “始終坦坦蕩蕩，和我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我喜歡上你，是一種本能，來自自我救贖的本能。”
    他用力眨了下眼，輕吐了口氣。
    “你留在我這的這些天，我感覺像是偷來的。
    “每天既高興又戰戰兢兢。
    “我怕你厭棄我離我而去，又怕你待得不開心受委屈。
    “我知道要把你綁在身邊很容易。
    “可是我舍不得你受一點束縛。
    “我對所有人都狠，包括我自己。
    “可是，我唯獨對你狠不下心。
    “因為我知道失去自由的滋味。
    “我曾每天每個時辰每一秒鍾都在渴盼自由的味道。
    “我知道那種感覺有多深刻絕望，有多煎熬，所以我不想讓你感受到一點。
    “所以，葉峰，我會給你絕對的自由。
    “在我這，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永遠不會幹涉。
    “哪怕……你晚上要出去，要去見他，我也隻會讓人暗中保護你，而不會阻攔你。”
    他笑著，眼裏卻藏著哀傷：“我知道，你其實原則性很強，我的行事作風，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注定你不會喜歡這裏的。
    “你也不會喜歡我這樣的人……而且，我也配不上你……”
    “隻是，這些天在一起，太過美好了。
    “美好得讓我忘乎所以，所以生出了貪念，忍不住想要爭取一下。”
    燕梟認真注視著旁邊那個一身瑩白的美好少年，終於輕聲問出了心底裏的奢望。
    “所以，葉峰，你能留在這裏嗎？”
    那聲音，喃喃如自語。
    “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盡全力滿足你。
    “龍颯能給你的，我也努力去做。
    “我不會打擾你，你不必有任何顧慮，隻努力過你的生活就好。
    “隻有你過得舒心了，我才會覺得，這世界還不至於一無是處。
    “所以，你隻要待在我身邊就好。
    “隻要你在這裏，我就不會發瘋。”
    他屏息看著葉峰，眼中是自己也察覺不到的小心翼翼和卑微。
    可他同樣也知道，這個問題等不來任何答案。
    因為旁邊的人呼吸悠長，睡得正香。
    高空之上，龍颯站在飛行器裏，透過麵前的全息大屏看著傳回來的實時畫麵。
    目光若深邃的海麵。
    站在後頭的東亭覺得空氣都沉甸甸得壓人。
    來自3s級精神力的隱怒會讓人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他看著那畫麵，心裏不停祈禱。
    葉少啊，可醒醒吧，他們殿下已經站了很久，看了很久，也等了很久了。
    你說你要和燕少喝酒也行，能不能去屋裏喝啊。
    這明晃晃地在院子裏你一杯我一杯的，簡直太刺激人了。
    還有燕少那眼神，簡直深情到能把人淹死，他們殿下受得了才怪。
    這個晚上，依然隻有葉峰一個人，沒有選擇地睡著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