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磚縫隙鑽出的最後一隻蛆蟲發出半聲歎息後死去，蟲屍爆開的黑血在鏡麵繪出扭曲的梵文。連白衣人胸腔的佛顱舍利子都停止了嗡鳴，水晶棺群的無麵人形同時抬頭，皮膚咒文如活蛇遊向棺壁，在透明材質上烙下血色陣圖。
    鬼麵佛虛影在鏡中劇烈抖動，琉璃火焰從七竅噴湧而出，大半被鶴形流光啄食殆盡。青光與琉璃火交融處產生了奇異結晶，細看之下令人雙目刺痛。
    解憂繼續低聲念叨那段拗口至極的口訣，左手掐訣引動體內殘存的琉璃火，右掌按向鏡背，掌心血線順著裂紋滲入鏡中，與鬼麵佛身上的琉璃火形成拉鋸之勢。
    白衣人什麽都沒有的臉上竟然無端生出一絲緊張，袖中滑出十二枚骨釘，釘尾綴著透明絲線，絲線另一端連接著水晶棺內無麵人形的脊椎。
    骨釘破空釘入鬼麵佛虛影四肢關節，絲線繃直的瞬間，棺內無麵人形集體抽搐，皮膚咒文瘋狂閃爍。解憂控製鏡麵在空中劃過，重重撞在主棺佛首位置。棺槨震顫著浮起半尺，棺蓋縫隙噴出混雜佛血的琉璃火，火焰觸及鏡麵立即被折射成十二道流光，分別注入周圍的水晶棺。
    “還請巫女大人堅持住！”
    白衣人割斷手腕血管，血線如活物般纏繞上骨釘絲線。水晶棺群開始順時針旋轉，無麵人形皮膚咒文脫離軀體，在空中交織成血色袈裟，包裹住鬼麵佛虛影。
    解憂手心琉璃火暴漲，幾乎灼傷自己的皮膚，劇痛激發體內尾鶴真言卷的餘威，漂浮的血液化為赤金霧氣融入命鏡。鏡麵青光暴漲，將琉璃火與血色袈裟同時吸入鏡中世界，緩解鬼麵佛的狀況。
    鬼麵佛虛影在鏡內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琉璃化的半邊身軀出現細微裂痕。白衣人跪地叩首，無麵人形集體自爆，血肉在鏡麵凝結成封印塗層。解憂咬破舌尖噴出精血，血珠在鏡麵繪出殘缺的符文，堵住最後一絲琉璃火外泄的縫隙。旋轉的水晶棺群陡然靜止，棺內浮現出鬼麵佛平靜沉睡的倒影。
    尾鶴命鏡碎片開始不規則震顫，鏡背浮現一隻鶴形。虛弱到了極點的白衣人拾起地上散落的骨釘，整理凹槽內的一顆顆舍利子。解憂左掌琉璃火紋路蔓延至鏡麵，與青光共同壓製最後躁動的琉璃火苗。
    當鏡片歸位，主棺佛手垂下，指尖滴落的血珠凝成一顆完美的半透明球體，內部封印著一絲癲狂之感，讓人看一眼都覺得頭暈目眩。
    白衣人撕下袖口白布，將琉璃球仔仔細細地包裹起來，布料瞬間被染成赤金色。他雙手捧球高舉過頭，水晶棺群同時開啟，棺底升起數百盞青銅燈。解憂將命鏡碎片擲向燈陣中央，鏡光折射在每盞燈芯，點燃幾百簇青金色火苗。
    鬼麵佛虛影在火光中漸漸淡化，最終化為青煙鑽入尾鶴命鏡內。白衣人胸腔佛顱舍利子逐個碎裂，化為齏粉飄散在旋轉的燈陣之中。
    地坑內所有鎖鏈全部崩斷，蛆蟲人形黑影哀嚎著化為黑霧。水銀渠恢複平靜，解憂拾起耗盡能量的命鏡碎片，鏡麵已變得古井無波，唯邊緣殘留著半道鶴羽紋路。白衣人遞來琉璃球，球體表麵浮現出鬼麵佛平靜的麵容，癲狂之火在核心處穩定燃燒，不再外溢分毫：
    “承蒙巫女相助。不知女巫來此？”
    “讓我跟鬼麵佛談談？”
    “請便。”
    白衣人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解憂的意思，將包好的琉璃球雙手遞來。
    自己是為了合作而來，鬼麵佛因琉璃化而喪失理智，而尾鶴命鏡正好能配合修習了尾鶴真言卷的自己暫時壓製對方體內的琉璃火，讓他獲得片刻清明，方便後續的交涉。
    解憂也不客氣，指尖輕叩琉璃球麵，球內鬼麵佛忽睜雙目，瞳孔深處映出淨火宗的赤焰紋章。
    白衣人退至水銀渠畔，十指插入汞液慢慢攪動，銀麵浮現出層層橢圓形的漣漪，朝遠處擴散。
    “鬼麵佛...閣下？”
    解憂嚐試與對方交流，講了幾句場麵話。鬼麵佛沉默許久之後、一陣抖動，唇齒未動，球體卻震顫出沙啞人聲，每個音節都震得燈陣火苗倒伏。
    “白夜齋...取吾佛骨為匙....”
    球內琉璃火隨聲浪扭曲，凝成各式各樣的扭曲人臉。解憂意識沉浸式觀望，看到了淨火宗弟子被鐵鏈懸吊在熔岩池上，池底沉著半卷焦黃竹簡。
    那是尾鶴真言卷下卷嗎？解憂陷入了沉思，靴尖在地磚上無意識地點來點去，碎石落入水銀渠，汞液翻湧，一如千鶴城未來的命運般叫人琢磨不定。
    白衣人偷偷瞧著這邊，也不多說話。解憂輕輕撫摸琉璃球頂，球體頓時映出鬼麵佛新的記憶殘片——白夜齋身著黑袍的身影正在地宮穹頂刻寫某種陣法，陣法核心嵌著三枚佛指舍利。
    “您和白夜齋城主...？”
    “那個混蛋！”
    鬼麵佛聲調陡然尖銳，球內火焰暴漲。解憂心中大致有了數，反手將尾鶴命鏡殘片壓上球麵，鏡緣鶴羽紋路與火焰交織成鎖鏈狀光紋，讓差點暴走的鬼麵佛再度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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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憶殘片繼續流轉：無數畫麵快速變動，鬼麵佛似乎原來是淨火宗的大師兄，與白夜齋師承一脈，曾經也有親如手足的時候。
    那麽接下來的情節也就不難想象了，記憶裏白夜齋刀尖挑斷一名淨火宗大弟子的喉管，血瀑濺在岩壁，顯示出各類奇形怪狀的符號。白衣人適時拽動懸垂的絲帛，數百根風幹舌頭集體吟誦古咒，聲波震得記憶畫麵泛起漣漪。
    解憂讓琉璃球內溢出的琉璃火蔓延至鏡背，強行穩定影像。畫麵繼續，白夜齋的佩刀劃過地磚，刀下是密密麻麻的血跡縱橫。
    “尾鶴真言...”
    鬼麵佛喃喃自語，記憶在此處驟停，隨後碎裂成七塊，每塊都在顯示不同的場景。白衣人胸腔發出空洞回響，無麵人形殘骸突然立起，各自捧起一盞青銅燈走向不同方向，為解憂照亮這些記憶碎片。琉璃球陡然間滾燙如烙鐵，燙得解憂掌心皮肉焦糊味，球體內浮現出淨火宗秘傳的手印。
    她嚐試模仿球內的手勢結印，尾鶴命鏡殘片青光暴漲，鏡麵浮現出被焚燒過半的竹簡虛影。竹簡文字在青光中重組，露出部分下卷尾鶴真言關鍵段落，需以淨火宗血脈為引，在琉璃宮的某處祭壇內...
    記憶畫麵幾乎在同一時間停滯，鬼麵佛猛然間劇烈震顫，球內火焰凝成看上去就很不祥的符紋。
    “殺...千鶴...殺...”
    鬼麵佛喃喃低語，記憶之海在此刻猛地凝固，隨後轟然碎裂，化作七道流光，每一道都承載著對方不同的過往與秘密，各自綻放，映照出迥異的場景。白衣人胸腔內回蕩起空靈的嗡鳴，宛如深淵之音，那些無麵人的殘破身軀竟奇跡般地挺直，手中銅燈光芒愈發明亮。
    火焰在空中盤旋、交織，釋放出令人心悸的氣息。
    “白衣先生，”解憂通過偵察術自然知道對方的名字，不過懶得叫，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回蕩，“尾鶴命鏡內蘊含的無盡奧秘與力量，閣下想必已經見到了。我可以以此鏡為交換。”
    荒唐，這鏡子給了我，我就會用了不成？白衣人身形微微一震，暗罵一句老狐狸。這次壓製琉璃火也不知能持續多久，解憂顯然是拿捏住了這一點，想憑此達成長期合作。
    解憂立於這光影交錯之間，一身風衣獵獵搖擺，麵上不帶絲毫情感，如利劍穿透寂靜。白衣人淡然回應：
    “巫女大人，尾鶴命鏡的確非凡物，但僅憑一麵鏡子，便想換取我無明眾的聯盟，未免太過天真。”
    解憂和善一笑，她早已料到對方不會輕易鬆口。白衣人舒了口氣，緩緩道：
    “亂世之中，力量為尊。尾鶴命鏡可解鬼麵佛大人之症，所藏之秘，足以顛覆乾坤。而我，恰好知道...尾鶴真言卷下篇的下落。”
    尾鶴真言卷在千鶴城的人，尤其是昔年淨火宗的弟子眼裏，那可是足以改寫曆史的神聖篇章，在解憂眼中，亦是再度提升實力的不二之選。不過她不會輕易被言語所動，畢竟剛才鬼麵佛作為回報，已經大致展示了真言卷的下落。白衣人的話聽起來確實誘人，但就算不考慮被過河拆橋的風險，也不足以成為合作的籌碼。
    大家皆非池中物，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本就是亂世生存之道。無明眾難以在白夜齋的眼皮子底下找到尾鶴真言卷，解憂則不知道真言卷的具體位置，雙方算是一拍即合。白衣人見解憂神情玩味，語氣倒也軟了幾分：
    “我可以先透露一點信息給您，尾鶴真言卷下篇藏於琉璃宮深處，一處連琉璃宮中人都不知的隱秘之地。而開啟那扇門的鑰匙，正是淨火宗純正血脈。雙方合作，我負責指引路徑，以及提供必要的助力，包括琉璃宮的地下火道圖紙，以及後續...”
    怎麽突然變成話癆了？解憂稍感意外，對方誠意還算充足，地下火道圖紙也是她去尋找大巫女千代的必備之物。她沉默片刻，心中權衡利弊，朝對方挑了挑眉。
    “當然了，巫女大人，你的實力毋庸置疑。但，僅憑口頭承諾，難以讓人信服。我們彼此都需要看到對方的誠意。”白衣人的聲音由不男不女向著低沉有力轉變，喉嚨裏擠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精心雕琢的寶石。
    解憂揚了揚手中的尾鶴命鏡碎片：
    “在下誠意十足。”
    白衣人歪了歪頭，從懷中不知何處取出一卷古樸的羊皮紙，輕輕展開，其上繪製著錯綜複雜的地下火道圖：
    “這是琉璃宮地下火道的一部分圖紙，作為誠意，我先贈予你。待你確認無誤後，我們再詳談後續計劃。”
    解憂接過圖紙，仔細端詳，眸中閃過一絲讚賞。這圖紙繪製得極為精細，每一處細節都標注得清清楚楚，顯然是出自繪圖高手之手。她心中暗自點頭，這圖紙看起來年代久遠，或許是當年鬼麵佛與白夜齋決裂時帶回來的：
    “合作愉快。”
    “巫女大人，的確是個聰明人。”白衣人心下稍定，畢竟從解憂方才表現出的實力來看，對方要是動手硬搶，他也沒轍，“既然閣下如此坦誠，我也不願藏著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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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他畫風一轉，談起了前日赤霄軍團與蒼玄教團在地火靈脈吃癟之事。
    千鶴著實是個神奇的城池，城內的幾股勢力彼此間都有深仇大恨，水火不相容一般，但麵對外敵時，大家卻是出奇得默契，一致對外。
    她與白衣人幾番交鋒，對方也放下了一絲戒備，提及關於切斷赤霄軍糧食與彈藥供應的計劃。無明眾早已有所布局，隻需雙方聯手，定能讓赤霄軍陷入絕境。
    解憂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哦？願聞其詳。”
    解憂的身份是琉璃宮淨火巫女，在無明眾眼裏就是千鶴城的自己人。白衣人微微一笑，開始詳細闡述他的計劃：
    “赤霄軍的補給線主要有兩條，一條經過北方的荒原，另一條則繞行南方的密林。我們不妨兵分兩路，一路由無明眾帶領，利用情報網絡，在荒原上設伏，給予敵人重創；另一路，則由巫女大人和...那些赤晶人負責，利用地下火道，潛入赤霄軍的倉庫，神不知鬼不覺地破壞他們的補給。”
    對方將‘赤晶人’三字咬得極重，倒也可以理解，畢竟以鬼麵佛和白夜齋的關係，雙方在明麵上是不太能達成合作的。解憂聽後，總覺得對方行事過於簡單粗暴，但也不好打擊人家的積極性：
    “此計甚妙，既出其不意，又攻其不備。不過，關於尾鶴真言卷...”
    白衣人空洞的臉皮一扯：
    “尾鶴真言非同小可，其守護之力自然非同一般。但，你我聯手，何懼之有？至於淨火宗純正血脈，據我所知，女巫大人你身上便流淌著這份血脈，不是嗎？”
    解憂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在下確是淨火宗後裔。”
    “既是如此，後續計劃的實施，每一步都需精心布局，不容有失。”
    解憂點頭表示同意：
    “這是自然。在下即刻啟程，前往琉璃宮深處，先一步探查尾鶴真言卷的情況。至於切斷赤霄軍補給線的計劃，則可同時進行，雙管齊下。”
    白衣人朝解憂舉起一隻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
    “好，巫女大人，你我即刻啟程。亂世之中，能遇你這樣的盟友，實乃我無明之幸。”
    兩人相視一笑，心中各有計較，卻都默契地選擇了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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