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薑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天還隻是蒙蒙亮。
    薑屹瘦小的身軀蜷縮在蒲團上，身上蓋了一層毛茸茸的毯子。
    “醒啦，再睡會兒吧，還早著呢。”
    薑母駱運潔替兒子整理著頭上的麻布，然後遞上一塊麵包：
    “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不然胃會受不了的。”
    薑屹也沒有拒絕，因為胃已經隱隱約約有點發痛了。
    隨即接過麵包兩三口吃完，喉嚨有點幹，咳嗽了兩下。
    “吃慢點兒，喝點熱湯來。”
    薑屹端起熱乎乎的排骨湯，也不管燙不燙嘴，“咕嚕～咕嚕”兩口熱湯下肚，隨即感覺全身都暖了。
    薑母拿著手帕給薑屹擦了擦嘴，薑屹眼裏閃過一道異色。
    總感覺父母好像哪裏有點奇怪，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是哪裏奇怪。
    薑屹活動一下關節，看向四周。
    天空泛起魚肚白，山邊還有些許霧氣，幾戶人家亮起了燈。
    靈台後麵一些人不知道在忙些什麽，走來走去。
    這時薑國忠從祠堂裏走向薑屹，看起來也十分憔悴：
    “如果不休息的話去老屋搬東西。”
    駱運潔沒好氣的瞪了一眼薑國忠，剛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薑屹站起身開口：
    “好。”
    然後轉身將毛毯遞給駱運潔，回頭看了一眼冰棺，冰棺不知何時被抬走了，於是邁步緩緩走向老屋。
    駱運潔嗔怪掃了眼薑國忠：
    “不知道他跪了大半宿嗎，讓他休息一下不行？這樣下去身體會出問題的！”
    薑國忠略顯疲態：
    “年輕人，熬一下沒事的，再說剛剛不是吃了點東西嗎，沒什麽大問題的。”
    “等下就要出喪了，讓他去準備準備。”
    說完薑國忠將目光放在供桌上的遺照上，久久不語。
    ……
    老屋，薑屹走進曾經和奶奶一起生活的房間，裏麵布局簡單，牆上掛著的各種刺繡也都被收起來了。
    桌上也空空如也，隻有桌麵上被小薑屹刻過的劃痕和亂塗亂畫的塗鴉。
    薑屹看向桌角，上麵寫著：
    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啊。
    薑屹沉默，過了一會兒蹲下身，伸手摸索著什麽。
    “哢噠。”
    薑屹取出了一個小抽屜模樣的盒子，這是奶奶為他做的暗格，專門用來藏薑屹覺得非常寶貴的東西。
    裏麵裝著七八顆琉璃球、一盤飛行棋、一條奶奶編的紅繩子、幾張破舊的卡牌，其中還有一張閃著銀光。
    琉璃球是當初薑屹和同伴打彈珠，自己輸光了，哭著回家找奶奶，奶奶知道了用一幅刺繡和人家換的。
    人家也沒客氣，直接收下了，不過讓薑屹挑最好看的拿走。
    薑屹頓時喜笑顏開，於是將最漂亮的幾顆都拿走了，其中還有一個特大號的，泛著晶瑩的光澤，裏麵還有雪花似的圖案。
    薑屹將這顆最大的給了奶奶，因為他知道，這是奶奶的功勞。
    薑屹將琉璃球收進書包，不過裏麵卻沒有最大的那顆。
    最大的那顆被奶奶珍藏起來了。
    薑屹又看了看飛行棋，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拿走，然後將那張銀卡也塞進書包。
    飛行棋奶奶不太會玩，總是薑屹贏。
    薑屹於是很少找奶奶玩，感覺太欺負奶奶了，於是就收了起來。
    薑屹將目光放在紅繩上，盯著看了許久，然後輕輕地拿起，捋直捧在手心裏。
    薑屹現在仔細看才發覺，紅繩並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
    紅色繩子上有一顆小拇指指甲蓋大小的朱砂珠，左右兩邊還有一顆小金珠，末端也有兩顆小金珠。
    薑屹依稀記得奶奶說過，係在手上的時候打金剛結最好看，這樣露出末尾的兩顆金珠可以驅邪庇佑。
    佩戴紅繩還可以用來祈福和保佑，保護小薑屹免受邪惡和不幸的侵害。
    奶奶還教了薑屹怎麽打金剛結，係在薑屹手上，薑屹沒有學會，奶奶於是又取下來再教。
    最後薑屹實在是不耐煩：
    “奶奶，以後我再學，我餓了，要吃水果！”
    奶奶最終笑了笑，摸了摸小薑屹的頭轉身去拿果脯。
    ……
    薑屹回憶著，於是嚐試係在手上，薑屹努力拚湊記憶碎片。
    就在這時，薑國忠在主堂對著薑屹呼喚：“過來把招魂幡拿著。”
    薑屹被這麽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最終還是沒能完整想起，於是將手中感覺有點些甸甸的紅繩收進書包裏麵的夾層。
    薑屹把暗格歸位，放下書包，轉身走出房間接過薑國忠手裏的招魂幡。
    一根細長竹竿，最頂端鑲嵌著一隻白色鳳凰，嘴巴含著一根細線，細線連著一串白花，從花中間延伸出幾條白色飄帶。
    舉起來還有些許吃力。
    “記住，隻能拿右手舉著，不能倒，不能離手，不能落地！”
    薑國忠麵露嚴肅：
    “你要為奶奶去往另一個美好的世界指路，不可有誤！”
    薑屹點點頭：
    “嗯。”
    倆人一前一後出了老屋，門口已經聚滿了人，圍著中間的一口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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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材呈淡淡的金黃色，左邊雕龍右邊刻鳳，材質是用上品金絲楠木做成的。
    棺蓋在旁邊的幾排木凳上放著，周圍拿了一圈白布條圍著，防止調皮的孩子搗亂。
    薑屹慢慢走近棺材，這才發現，越靠近棺材，顏色越深，金黃中顯現古銅色。
    撥開人群，幾位和奶奶差不多年紀大的長輩坐在旁邊，默默拿手帕擦拭眼淚，雖然早已流不出眼淚，但還是難掩心中的悲傷。
    大姑小姑包括媽媽都在啜泣，薑屹向前走兩步，右手輕輕撫摸棺材一側。
    望著奶奶的麵容，薑屹也沒再流淚了，反而微微一笑。
    【最後見奶奶不能是哭著的！】
    【奶奶……】
    母親駱運潔剛準備說些什麽時，張開的嘴頓住了。
    “算了，隨他吧。”
    薑屹將目光從奶奶臉上移開，驚奇的發現，那顆最大的琉璃珠竟然在奶奶旁邊靜靜地躺著。
    還有一些其他的物品，都是平常奶奶常用的，和一些不值錢卻又很值錢的東西。
    薑屹露出驚訝的神色。
    薑母駱運潔嗓子幹啞解釋道：“我把奶奶的東西都整理了一下，帶一些物品陪著奶奶一起，奶奶會習慣些。”
    薑屹沒有說話。
    沒過多久，一位年長者低喝：
    “起蓋！”
    幾位身強力壯的力工齊齊吆喝一聲，猛的發力，然後將厚重的棺蓋抬起。
    “蓋棺！”
    “日吉時良天地開，蓋棺大吉大發財，天清地靈日月明，蓋棺子孫進財丁。”
    力工們步伐一致，沉穩有力，每走一步都會在土地上留一個淺淺的腳印。
    最後緩緩將棺蓋放在棺材上，慢慢推緊，伴隨著棺材蓋的逐漸合攏，然後嚴絲合縫。周圍的哀嚎與啜泣聲不斷起伏。
    在這悲涼的氣氛中，連一些較小的孩子也嗚哇哇的哭了出來。
    等棺蓋完全放置好，主事的年長者又喊道：
    “封棺！”
    然後棺材旁烏泱泱一群人開始散開。隻剩幾位小姑和薑母駱運潔。
    當然，還有薑屹。
    幾位力工手拿“金斧”，在一旁等著。
    薑國忠和幾位伯伯也開始拉扯姑姑們和薑母駱運潔離開。
    薑屹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棺材，仿佛能透過棺蓋看見奶奶似的，然後轉身拿著招魂幡到了前麵。
    “手持金斧要封釘，東西南北四方明，朱雀玄武來拱照，青龍白虎兩邊排。”
    “一釘添丁及進財，二釘福祿天降來，三釘三元及第早，四釘子孫滿庭階。代代子孫廣發財?！”
    隨著前麵主事人開口，幾位力工也分別站好各自位置，然後跟隨指令進行封釘。
    “咚～咚～咚～咚。”
    主事人語音落下的同時，棺釘也完全打入。
    “起棺～”
    主事人說完便讓開主路。
    幾位力工擺好架勢：
    “一，二，三，嘿～”
    力工們齊齊將厚重的金絲楠木棺材抬起，步伐還是那麽沉穩有力。
    薑屹走近他們，敏銳地觀察到，抬棺人他們的氣息一致，肩膀輕微抖動，連抖動幅度也基本一致。
    心裏不由得暗自佩服。
    隨即走向最前方雙手托著奶奶遺照的薑國忠和抱著一筐紙錢的薑母駱運潔。
    薑屹走到自己的位置。主事人一聲吆喝：
    “招魂幡引路！
    孝子堂前起靈棺，護法玄壇列兩邊。
    先請黑虎趙元帥，提鞭斬關保平安。
    門神護衛分左右，二十八宿護寶棺。
    此處不是停靈地，亡人西方走一番。
    ……”
    【奶奶，我很小的時候在村裏迷路，最後總是你牽著我回家，這回就讓薑屹來為你指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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