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人見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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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白鷺從他們頭頂飛過,楊宴如抬頭望著鳥飛去逐漸消失的方向,想起了好多年前的那一天。
從不算漫長的一生來看,那天普通得好像沒有任何意義,隻是因為徐映鬆,才有了值得被記住的地方。
那個年代的高中,即便是高一,也已經開始題海戰術,從天到晚有做不完的作業,楊宴如的家住在北岸,上學需要繞好幾條盤山路,所以下午和晚自習之間,楊宴如就帶飯來學校吃。這段時間,沒事看看課外書。
這天,她正在吃飯的時候,感覺渾身都不舒服,也許是來例假,總有那麽幾天難受,她覺得忍忍就過去了,也沒有太當回事。此時,徐映鬆一溜小跑闖進教室,看見隻有楊宴如一個人,倒也不怎麽詫異,隔著三排遠,把一本中英文的《月亮與六便士》丟到自己桌上。
“啪嘰”,冷不丁嚇了楊宴如一跳。
“臥槽,你膽子怎麽那麽小,屬耗子的麽一驚一乍!哈哈哈!”徐映鬆大笑起來。
楊宴如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麽值得他笑這麽開心,把調羹往飯裏一插,正想惡狠狠地罵他幾句,視線剛好瞟到書的背麵,書的腰封上印著幾行字。
人生漫長轉瞬即逝,有人見塵埃,有人見星辰。白日消逝的光輝,藍色大海的風湧,世間萬物不停流轉,生活細細碎碎的點滴,那些美好的褪色的,拚湊了我們完完整整的人生,值得我們活得肆意精彩。
這段美麗的文字,消解了怒氣,她想要罵人的話,停在唇邊,沒說出來。
“想看麽?”徐映鬆見楊宴如的注意力明顯被這本書吸引過去,走到她身邊來,雙手撐著桌子,剛好把這本書護在自己身下的陰影裏,帶著一點點炫耀的語氣,說:“我爸從江蘇出差帶給我的,哎呀,我們的英文小天才,應該很感興趣吧!”這樣的雙語書籍,在當時並不好買,而且價格昂貴。
楊宴如抿嘴笑了笑,她知道徐映鬆又來跟她進行世紀大和談了。
“我今天值日,那個,幫忙掃了,這本書可以不設歸還期限地借給你,成交的話呢,點個頭就行!”徐映鬆食指點在腰封上,一點點把書推給楊宴如。
楊宴如伸手去拿書,徐映鬆順勢把她的手壓在書上,說:“誒,還沒點頭,交易有可能取消!”
少年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全然不覺得絲毫不妥。
楊宴如拚命點頭,瞬間臉紅到了耳根子上,恨不得把手給剁掉。
徐映鬆一點都沒察覺出她的窘迫,反而不依不饒道:“那順便,再幫我抄一下手抄報的英文選段咯,我寫得英文沒你的好看,作為交換,中文部分我幫你抄,公平合理,童叟無欺!”
“誰要跟你童叟無欺!”楊宴如都快急眼了,緊張地看了看窗外無人經過,隻想著快點把手抽回去。
“哎呀,每次讓你幫點忙,都那麽費勁。”徐映鬆大有她不答應就耍無賴到底的架勢。
“好好好,都答應你!”楊宴如忙不迭點頭。
什麽世紀大和談,每次都是單方麵簽訂屈辱條約,喪權辱國出讓利益。
氣得楊宴如忍不住錘了一下他的書。
“你的手抄報給我吧,我現在有空,幫你把中文寫了,就抄這段。”徐映鬆說著,伸手要她的手抄報。
楊宴如從課桌抽屜裏翻出來,遞給徐映鬆。
“你看看這麽醜的字,好好練練中文啊!算啦,小爺我好心,幫你都寫了吧,反正老師也不會管。”他說著自顧自拿出那隻漂亮的saior鋼筆,一筆一劃為她抄寫手抄報。
楊宴如的字算不上多少看,頂多是端正,可比起徐映鬆一手漂亮的歐楷,即便是學校書法老師來了也豎大拇指稱讚。不過,楊宴如的花體英文寫得行雲流水,繁花錦簇。
消停了之後,楊宴如忽然打了個冷戰,她感覺有些暈乎乎的,邪了門了,徐映鬆這個掃帚星,早晚有一天把他掃進垃圾堆裏倒掉!她趕緊三口兩口,把飯給吃完了,去衛生間將飯盒洗幹淨,然後放回抽屜裏,徑自去最後一排拿掃帚,準備打掃教室。
關於徐映鬆為什麽每次都逃避值日呢,他有一套歪理,若讓他打掃教室,勢必一塵不染,但是要打掃得這麽幹淨,一個小時不夠他掃的,掃到晚自習結束都不夠。那不如讓楊宴如幫忙掃,反正不是自己掃得不幹淨,他就不會渾身不得勁。
楊宴如慢悠悠地掃完兩組,可是不知為何,越來越覺得頭暈目眩,突然喉頭一陣發緊,天旋地轉,她趕緊扶住課桌,免得自己倒下去,掃帚掉在地上,在空蕩蕩的教室裏發出巨響。
“你怎麽了?楊宴如!”徐映鬆抬頭看見楊宴如恍惚的樣子,丟下鋼筆衝到她跟前。
“我……我……好……難受……”楊宴如感覺全身冰涼。
“宴如!宴如!”徐映鬆將她攔腰抱起,迅速跑向醫務室。
楊宴如感覺呼吸不暢,本能地靠在他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漸漸失去意識,隻聽見這兩個字的呼喚,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溺水的孩童,微末光亮間,有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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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的病房裏。
睜眼剛好看到徐映鬆,見她醒來,劈頭蓋臉一頓數落。
“醒了?你爸繳費去了,你媽去給你拿藥了。急診室給你好一頓搶救的,肺炎燒到四十度,一天了你都不帶哼唧一聲啊?讀書不用這麽拚命吧!”
楊宴如卻看到他袖口上的血跡,問:“你身上怎麽還有血……”
“你……”徐映鬆白了她一眼,抬頭望天,刻意回避這個話題。
恰好,楊宴如媽媽剛好拿了藥回來,正同醫生一塊走進病房裏,徐映鬆聽到腳步聲,趕緊回頭喊了一聲:“阿姨,宴如醒了!”
“哎喲,我的好孩子!”楊媽媽快步跑上前。
醫生護士也跟了上來,一下把楊宴如的床前圍了個水泄不通,徐映鬆退到了他們身後,看楊宴如得到了照顧,他默默朝她擺了擺手,用口型對她說,宴如,我走啦!
然後,徐映鬆自顧轉身離去,背影逆著光,宛如天使。
因為這場肺炎,她住院一個月。
班主任交給徐映鬆一個任務,每天把筆記和作業送給楊宴如。
第一天,徐映鬆就踩著下午放學和晚自習之間的時間跑過來。
“老楊,你的作業,你的特別優待,抄抄寫寫的免了,背書你自己看著辦,卷子就一張,愛寫不寫,不寫老師也不敢放個屁。養病第一,讀書消遣哈!”他一邊從書包裏掏出卷子,還遞給她一本新的筆記本,說:“你語文英文牛逼上天,不聽課也沒事,數學我另外給你抄了筆記,還有一些稍微難的題目,躺累了就看兩眼活動活動腦子。”
楊宴如咬著嘴唇,小聲地說:“麻煩你了!”
“麻煩個屁,奉天承運,班主任詔曰,同學一場,大家要互相幫助。呐,楊狀元你好好養病!”徐映鬆學電視劇上太監的腔調,學得有模有樣。
他這一出,把楊宴如逗笑了。
“你好煩,我有名字,每次都亂叫!”楊宴如不悅道。
“小爺愛怎麽叫,你少管我!”徐映鬆一臉傲嬌,一手撐在她的床沿上。
“我有什麽資格管你!煩人精!”楊宴如扁扁嘴,嗔怪地說,順手就拍了下徐映鬆的手背。
徐映鬆一怔,觸電一般把手收了回去,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沒有接話茬,兩個人陷入了頗為尷尬的沉默。
楊宴如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海底,不知為何她被莫名的難過裹脅到胸口,讓她無所適從。
“好了好了,你愛叫什麽叫什麽,感謝你,謝謝你!滾蛋吧!”楊宴如下了逐客令,而且她從沒用“滾蛋”這麽粗魯的字眼跟人說話。
“謝個錘子!”徐映鬆揚長而去。
那些年,在美國的日日夜夜裏,她總會時不時想起那幾聲“宴如!宴如!”,後來,徐映鬆親口告訴她,情不知所起,但不晚於第一次叫“宴如”那一天。
鬥轉星移,那時候人見人愛的小太陽少年,後來會變成成熟內斂的男律師,而那個孤傲沉默的女孩,會成為資本市場上的烈焰狂花。
趙明成看她怔忪出神,問了一個問題:“你愛鬆哥麽?還是更愛你丈夫?”
楊宴如回過神,望著琥珀色的茶水,裏麵宛然倒映著他,她歎了口氣。所有濃烈的愛意,她連宣之於口的勇氣都沒有,比男女肉欲之愛更徹骨的感情,是死生羈絆難舍難分的命運交織。
“楊總,你好貪心!”趙明成一語中的。
徐映鬆在她生命裏留下的記憶,無法忘記,無法言說,外人無權置喙,那些記憶是刻在骨髓裏的習慣,就算遭千萬人唾罵,她也毫不在乎。
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千言萬語,她覺得自己也隻配一個字,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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