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與風的私語
    行李箱滾輪碾過民宿木質地板的聲音，在清晨的寂靜裏格外清晰。蘇蝶蹲在窗邊，將最後一件防曬衣塞進背包，忽然回頭：“莊浩，你說我們真的能看到日出嗎？老板說淩晨四點就要去礁石區占位置呢。”
    莊浩正往保溫壺裏灌熱水，聞言側過身，看著她發尾沾著的晨光——她為了趕早班高鐵，淩晨三點就爬起來化妝，眼下淡淡的青影卻掩不住雀躍。他想起昨晚化療後嘔吐到淩晨，此刻胃裏還泛著酸水，卻還是笑著點頭：“當然能，我們可是帶著‘好運buff’來的。”
    這次海邊旅行是蘇蝶半個月前就念叨的。那時他剛做完第二次化療，虛弱地靠在沙發上，聽她捧著旅遊攻略絮叨：“你看這個懸崖民宿，推開窗就是海！還有礁石區的日出，照片裏像撒了碎金子一樣……” 他當時攥著化療同意書，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幾乎是立刻就訂了機票。
    高鐵抵達海濱小城時，正是午後。鹹濕的海風卷著浪濤聲撲麵而來，蘇蝶立刻像隻放飛的鳥，甩掉涼鞋踩進沙灘，裙擺被風揚起，露出纖細的腳踝。莊浩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在浪花裏奔跑，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手裏的行李箱忽然就不那麽沉了。
    “莊浩你看！好多貝殼！”蘇蝶蹲在退潮的沙灘上，指尖在濕沙裏翻找，陽光把她的皮膚曬得微微發紅。莊浩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隨手撿起一枚螺旋狀的白貝殼，上麵還沾著海水的溫度。
    “這個好看，”他把貝殼遞給她，“像你的耳釘。”
    蘇蝶接過貝殼，放在掌心比了比，忽然抓起一把濕沙往他褲腿上抹：“都怪你！非要穿長褲，熱不熱啊？”
    莊浩笑著躲開，卻被她抓住手腕。她的指尖冰涼，帶著海水的潮氣，觸碰到他皮膚時，激起一陣戰栗。他看著她眼裏閃爍的水光，忽然想起大學時第一次帶她來海邊，她也是這樣咋咋呼呼，把他的白t恤濺滿了海水。那時他嫌她煩，現在卻隻想把這瞬間的每一個細節都刻進腦子裏。
    “去水裏玩嗎？”蘇蝶晃著他的手，眼裏滿是期待。
    莊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化療留下的針眼還沒完全消退，長袖t恤是他刻意選的，不想讓她看見。“你去吧，我在岸邊看著你。”
    蘇蝶撇了撇嘴，卻沒勉強。她知道莊浩最近體質好像變弱了，容易累，也不敢玩太瘋。“那你不許偷看別的小姐姐！”她做了個威脅的手勢，轉身跑進海裏，裙擺在浪頭裏時隱時現。
    莊浩靠在礁石上，看著她的背影。陽光很烈，曬得他有些頭暈，胃裏的不適感又湧了上來。他閉上眼睛，聽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還有蘇蝶遠遠傳來的笑聲。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海的味道，鹹澀中帶著一絲清甜，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陰影覆上來，蘇蝶濕漉漉的頭發滴著水，把冰涼的椰子殼塞進他手裏：“喝！我跟老板娘討的，超甜！”
    椰子水的清甜瞬間衝淡了嘴裏的苦澀。莊浩看著她發梢滴落的水珠，伸手替她拂開貼在臉頰的濕發：“玩得開心嗎？”
    “超級開心！”蘇蝶坐在他身邊，把腳埋進熱沙裏，“就是一個人玩沒意思，你明天一定要跟我一起下水！”
    莊浩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他知道“明天”是個奢侈的詞，但他無法拒絕她眼裏的光。
    傍晚的礁石區人漸漸多了起來。莊浩和蘇蝶占了塊視野最好的大石頭，架起手機準備拍日落。蘇蝶把下巴擱在他肩上，看著海平麵的雲層被染成橘紅色，忽然輕聲說：“莊浩，你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嗎？”
    莊浩的心猛地一沉，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怎麽突然說這個？”
    “就是覺得，”蘇蝶看著天邊的晚霞，聲音很輕，“如果真的有來生，我想變成一朵浪花，這樣就能一直跟著海走，走到世界的盡頭。”
    莊浩轉過身，看著她的側臉。夕陽的金輝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未幹的水珠。他想說“我不想變成星星，我隻想變成礁石，這樣就能一直守著你這朵浪花”，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傻話，我們要一起活到很老很老，老得走不動了，就坐在海邊看浪花。”
    蘇蝶轉過頭，眼睛在夕陽下亮晶晶的：“真的嗎？”
    “真的。”莊浩看著她，認真地說。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指尖，那上麵還殘留著海水的冰涼。
    日落的最後一縷光沉入海平麵時，蘇蝶忽然指著遠處的天空：“莊浩你看！是海豚！”
    果然，不遠處的海麵上，幾隻海豚躍出水麵，銀藍色的身體在暮色裏劃出優美的弧線。蘇蝶興奮地站起來，對著海豚揮手，裙擺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
    莊浩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遠處的海豚，忽然覺得胸口的憋悶少了些。也許醫生的話是錯的，也許他真的能陪她走到很老很老，坐在海邊看浪花。
    晚上回到民宿，蘇蝶累得倒頭就睡。莊浩輕手輕腳地走進陽台，拿出手機給醫生發消息：“今天狀態還好，想明天帶她去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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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很快回複：“體力允許的話可以，但注意不要過度勞累，隨時觀察反應。”
    莊浩刪掉對話框，靠在欄杆上看著窗外的海。夜色中的大海像一塊深邃的墨玉，遠處漁火明明滅滅。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那裏因為化療已經有些浮腫，但他不在乎。
    第二天淩晨三點，鬧鍾準時響起。蘇蝶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看到莊浩已經穿戴整齊，手裏拿著兩個手電筒：“走吧，去占位置看日出。”
    礁石區的風比白天更涼，吹得人瑟瑟發抖。莊浩把自己的外套披在蘇蝶肩上，兩人打著手電筒，在濕滑的礁石間小心翼翼地穿行。
    “還有多久啊？”蘇蝶打著哈欠，緊緊抓著莊浩的手。
    “快了，”莊浩看了看手表，“再爬過前麵那片礁石就到了。”
    他的手心全是汗，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虛弱。昨晚他幾乎沒睡，胃裏的疼痛一陣陣襲來，但他不敢表現出來。
    終於找到一塊平坦的大礁石，莊浩讓蘇蝶坐下，自己則站在她身邊，替她擋住迎麵而來的海風。東方的天際漸漸泛起魚肚白，雲層由灰轉紫，再慢慢染上橘紅。
    “出來了！出來了！”蘇蝶忽然指著海平麵，聲音裏充滿了驚喜。
    一輪紅日從海平線緩緩升起，萬道金光瞬間刺破雲層，灑在翻湧的浪濤上，像碎了一海的金子。海鷗在霞光中盤旋，發出清亮的叫聲。
    莊浩看著眼前的景象，又看了看身邊蘇蝶被霞光映紅的臉，忽然覺得所有的疲憊和痛苦都值了。她眼裏的震撼和喜悅，比這海上日出更耀眼。
    “莊浩，”蘇蝶忽然轉過頭，眼裏閃著淚光，“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未知的恐懼裏，為我偷來這場日出；謝謝你在我看不見的深淵旁，為我撐起一片晴空。
    莊浩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傻瓜，跟我客氣什麽。”
    他拿出手機，想拍下這一幕，卻發現屏幕上顯示電量不足。蘇蝶見狀，搶過手機：“別拍了，用眼睛看，記在心裏。”
    她拉著他坐下，兩人並肩看著太陽越升越高，把海麵染成一片璀璨的金紅。海風吹拂著他們的頭發，帶著清晨的涼意和希望的氣息。
    莊浩靠在礁石上，聽著蘇蝶絮絮叨叨地規劃接下來的行程，說要去潛水，要去吃海鮮大排檔，還要去海邊撿更多的貝殼。他微笑著聽著，偶爾點頭，掌心緊緊攥著口袋裏的藥瓶——那是止吐和止痛的藥，他打算等蘇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吃掉。
    陽光越來越暖，照在身上很舒服。莊浩閉上眼睛，感受著海與風的私語，感受著身邊人溫熱的氣息。他不知道這場旅行還能持續多久，不知道自己還能陪她看多少次日落日出，但此刻，他隻想把這海、這風、這人，連同這針腳般細密的時光，一起藏進心裏最深的地方。
    因為這是他用盡全力，為她偷來的、關於海與風的，溫柔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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