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掌心的墜落
    海濱棧道的木板被晨露浸得發滑，蘇蝶蹲在欄杆邊逗弄停在繩索上的海鷗，帆布包帶子滑到肘彎，橘色裙擺被海風掀起一角。莊浩剛把保溫杯擰緊，就看見她忽然踉蹌著向後仰去——欄杆縫隙裏卡著的海藻讓她腳底一滑，驚呼還沒出口，身體已呈失重狀態。
    “蘇蝶！”
    莊浩的吼聲被浪濤聲撕碎的瞬間，他幾乎是撲過去的。化療後虛弱的身體在此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左手攥住她手腕，右手猛地攬住她後腰，將她整個人拽回懷裏。兩人重重撞在欄杆上，蘇蝶的額頭“咚”地磕在他鎖骨，保溫杯“哐當”落地，熱水濺濕了他褲腳。
    “疼……”蘇蝶悶哼一聲，蜷縮在他懷裏，指尖緊緊揪著他的t恤。莊浩能感覺到她身體的劇烈顫抖，不是因為冷，而是後怕。他顧不上自己撞得生疼的後背，捧起她的臉：“哪裏摔了？額頭給我看看！”
    晨光穿過她額前碎發，那裏已經泛起紅腫。莊浩的心像被鉗子擰住，指尖輕觸傷處，聲音抖得厲害：“都青了……是不是很疼？”
    蘇蝶搖搖頭，眼淚卻砸在他手背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給海鷗拍照……”她看著棧道下翻湧的黑藍色海水，睫毛劇烈顫動，“還好你拉住我了……”
    再遲半秒，她就會從欄杆縫隙裏掉下去。莊浩不敢想那個畫麵，喉結滾動著，把她抱得更緊。海風灌進他敞開的領口，卻吹不散掌心殘留的、她皮膚的溫度——那是從墜落邊緣搶回來的溫度。
    “都怪我，”他聲音沙啞，“應該早點提醒你棧道滑的。”
    “不怪你……”蘇蝶埋在他胸口，聽著他急促的心跳，“是我自己不小心……”她忽然抬起頭，驚恐地看著他的手：“莊浩你的手！”
    他的左手背在拽她時擦過欄杆棱角，劃出一道細長的血口，此刻正滲著血珠。莊浩自己都沒察覺，低頭看時才感到刺痛。“沒事，小傷。”他想抽回手，卻被蘇蝶攥得更緊。
    “怎麽會沒事！”她從帆布包裏翻出濕巾和創可貼，是昨天逛藥店時她硬塞進去的，“你看都流血了……”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傷口，指尖碰到血跡時，眼圈又紅了，“你剛做完化療，免疫力低，萬一感染了怎麽辦……”
    莊浩看著她低垂的眼簾，看著她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忽然想起確診那天在醫院樓梯間，他也是這樣攥著ct單，以為全世界都塌了。可現在，她蹲在晨光裏，認真地替他處理傷口，仿佛他手上的小傷比她額頭的淤青更重要。
    “蘇蝶，”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其實剛才……我也很怕。”
    蘇蝶動作一頓，抬頭看他。
    “怕抓不住你，”莊浩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穿透海風的力量，“怕你掉下去，怕我再也找不到你。”
    從確診到現在，他第一次在她麵前承認恐懼。那些被他用玩笑和偽裝層層包裹的不安，此刻隨著掌心的傷口一起，袒露在陽光下。蘇蝶看著他眼底清晰的紅血絲，看著他因為化療而消瘦的臉頰，忽然放下創可貼，重新抱住他。
    “不會的，”她把臉貼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卻異常堅定，“我不會掉下去，你也不會抓不住我。我們說好了要一起麵對的，還記得嗎？”
    棧道上有晨跑的人經過，好奇地看了他們一眼，又很快走開。遠處的海鷗發出清亮的叫聲，翅膀掠過水麵，激起細碎的浪花。莊浩低頭，聞到她發間檸檬洗發水的清香，混合著海風的鹹濕，忽然覺得胸口那片長久以來的陰霾，被這清晨的陽光和她的擁抱，曬出了一道縫隙。
    “創可貼貼上吧，”蘇蝶鬆開他，拿起創可貼，小心翼翼地貼在他手背上，“好了，這樣就不會感染了。”她抬頭對他笑了笑，臉頰上還掛著淚痕，眼睛卻彎成了月牙。
    莊浩看著她的笑，也忍不住彎起嘴角。他牽起她的手，檢查她有沒有其他擦傷：“還能走嗎？我們回民宿休息。”
    “嗯！”蘇蝶用力點頭，像隻溫順的小獸蹭了蹭他的肩膀，“莊浩，你剛才好厲害，像超人一樣。”
    “那是，”莊浩揚了揚眉，故意做出得意的樣子，“也不看看你男朋友是誰。”
    兩人慢慢往民宿走，手緊緊牽在一起。棧道的木板在腳下發出“吱呀”聲，和著浪濤聲，像一首緩慢的歌。蘇蝶時不時抬頭看他，確認他臉色是否還好，看到他手背上的創可貼，就會偷偷抿嘴笑。
    “笑什麽？”莊浩捏了捏她的手心。
    “笑你笨，”蘇蝶歪著頭看他，“手都受傷了還裝酷。”
    莊浩失笑，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指很暖，掌心有薄薄的繭，是常年畫畫留下的。他想起大學時第一次牽她的手，也是在這樣的海邊，他緊張得手心冒汗，她卻反過來捏了捏他的手指，說“莊浩你別抖，我又不會吃了你”。
    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了這麽遠。
    回到民宿，莊浩想讓蘇蝶躺到床上休息，她卻非要先給他處理傷口。“剛才在外麵沒處理幹淨，”她把醫藥箱擺在床頭櫃上，拿出碘伏棉簽，“可能有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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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棉簽觸到傷口時，莊浩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蘇蝶立刻放輕了動作，吹著氣替他緩解疼痛：“忍一下，馬上就好。”她的氣息拂過手背，帶著溫熱的暖意，傷口的刺痛似乎真的減輕了些。
    “其實……我今天早上不該跟你發脾氣的，”蘇蝶忽然說，聲音低了下去，“你瞞著我病情，肯定是怕我難過……”
    莊浩愣住了。他以為她還在為之前的隱瞞生氣，卻沒想到她會反過來道歉。“是我不好，”他握住她拿棉簽的手，“以後再也不會了，什麽都告訴你。”
    蘇蝶看著他，眼裏閃過一絲猶豫，最終還是開口：“莊浩，我昨天查了資料……肺癌中晚期雖然難治，但現在靶向治療和免疫治療的效果都很好，還有臨床試驗……我們去大城市的醫院看看，好不好？”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莊浩看著她眼底的光，那光裏沒有絕望，隻有滿滿的希望和愛意。他想起醫生說的“保守估計三個月”，想起化療時的痛苦，可在看到她的這一刻，所有的恐懼都退居二線。
    “好，”他點頭，“我們明天就去。”
    蘇蝶的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次卻是開心的。“嗯！”她吸了吸鼻子，把棉簽扔進垃圾桶，“那你現在躺好，我去給你煮點粥。醫生說化療後要吃清淡的。”
    看著她跑進廚房的背影，莊浩靠在床頭，忽然覺得心裏很安定。掌心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但那疼痛卻提醒著他，剛才那驚險的一扶，不僅僅是抓住了她的墜落，更是抓住了兩人共同麵對未來的勇氣。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廚房裏傳來鍋碗瓢盆的輕響，還有蘇蝶不成調的哼歌聲。莊浩閉上眼睛，聽著這些熟悉的聲音，忽然覺得，就算命運給了他一手爛牌，隻要能握住身邊這個人的手，他就有了把牌打好的決心。
    掌心的創可貼在陽光下泛著微光，像一個小小的勳章，紀念著這場從墜落邊緣搶回來的、關於愛與勇氣的清晨。而不遠處的廚房裏，煙火漸起，正醞釀著專屬於他們的、帶著溫度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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