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去，他想要一直沉下去。
    奈落感覺自己在下墜。
    四周是無盡的黑暗，像一張巨大的網將他包裹。
    他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
    耳邊傳來細微的水滴聲，滴答、滴答，像是某種倒計時。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腳終於觸到了地麵。
    黑暗漸漸散去，眼前是一片開滿桔梗花的山坡。
    紫色的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
    桔梗……
    他愣住了。
    這裏太熟悉了，熟悉得讓他心痛。
    五十年前，他就是在這裏第一次見到她——那個清冷如月的巫女。
    “奈落”。
    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的身體猛地僵住。
    這個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
    多少個夜晚，這個聲音都會出現在他的夢裏，帶著怨恨與悲傷。
    他緩緩轉身，看見桔梗站在花叢中。
    她穿著素白的巫女服，烏黑的長發隨風輕揚。
    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在對他微笑。
    奈落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住了。
    這笑容太過溫暖，太過美好，美好得讓他不敢相信。
    他大概是魔怔了，前世，今生，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桔梗。
    記憶中的她，總是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眼中充滿了憎恨與厭惡。
    他忽然笑了，是夢他也認了，至少她還願意入他的夢。
    “你來了，”桔梗輕聲說，“我等了你好久。”
    她的聲音像春風一樣溫柔，奈落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
    他想要觸碰她，看看夢裏的她是不是也像現實中那樣，對他避如蛇蠍。
    “滾開，別過來！”，桔梗冷聲大喊，臉上的表情突然變了。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奈落這才注意到，她的肩膀正在滲出鮮血，鮮紅的血液很快染紅了潔白的巫女服。
    桔梗捂住傷口，踉蹌著後退了一步，“為什麽背叛我，犬夜叉？”
    不，他不是犬夜叉。
    奈落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眼前的景象與五十年前重疊，那時的桔梗也是這樣，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他”，然後緩緩倒下。
    “不，不是的......”他慌亂地後退，“我不想......”
    桔梗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每一滴都像利刃刺入他的心髒。
    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鮮血不斷從指縫中滲出。
    “對不起......桔梗......對不起......”奈落的聲音顫抖著，他想要上前扶住她，卻又不敢。他害怕觸碰到的會是冰冷的屍體，就像五十年前那樣。
    桔梗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周圍的桔梗花也開始凋零。
    奈落伸出手，卻隻抓住了一片虛無。
    “不要走......”他跪倒在地，淚水模糊了視線，“”求求你......”
    桔梗消失了，連同那片花海一起，化作點點光芒消散在空氣中。
    奈落跪在黑暗中，耳邊又響起了那令人窒息的水滴聲。
    滴答、滴答、滴答……
    他的雙手深深插入泥土，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
    他突然清醒地意識到，這不僅僅是一個夢。
    桔梗的眼淚、她的質問、她的痛苦，都如此真實。
    他變成犬夜叉的樣子，親手殺死了他愛而不得的女人。
    他顫抖著攤開雙手，他都做了些什麽？
    他明明，明明是愛她的啊。
    四周的黑暗開始扭曲，形成一個個旋渦。
    每個旋渦中都浮現出不同的畫麵：桔梗在村莊裏救治傷者的溫柔笑容、她手持長弓時的凜然英姿、她與犬夜叉並肩作戰時的默契……
    這些畫麵像一把把利刃，將他本就千瘡百孔的心割得支離破碎。
    他捂住耳朵，不想再看，不想再聽，但那些畫麵和聲音卻直接傳入他的腦海。
    “為什麽？”他喃喃自語，“為什麽要讓我看到這些？”
    突然，所有的畫麵都消失了。
    奈落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荒蕪的戰場上，四周都是殘破的武器和盔甲。
    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緩緩走來。
    是桔梗。
    但這一次的她，沒有溫柔的笑容，也不再是滿臉憎恨。
    她的眼中充滿了悲傷和憐憫，手中握著一支箭。
    “奈落，”她的聲音依然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還要逃避到什麽時候？”
    奈落後退了一步，“我……”
    “你一直在用仇恨和欲望來麻痹自己，”桔梗繼續說道，“但你真的快樂嗎？那些傷害他人帶來的快感，真的能填補你內心的空虛嗎？”
    奈落感覺自己的心髒被狠狠擊中。
    他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桔梗看著起手中的箭，“這支箭，不是為了傷害你，而是為了喚醒你。”
    話音剛落，她手中的箭矢已經離弦而出。
    奈落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等待著疼痛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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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預想中的痛苦並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的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在他體內融化。
    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柔和的光芒包圍。
    光芒中，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那些被他傷害過的人，那些因他而失去生命的人。
    他們的眼中沒有怨恨，隻有理解和寬恕。
    “這是……”奈落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切。
    “這是你內心深處的渴望，”桔梗的聲音從光芒中傳來，“你一直渴望被理解，被接納，被愛。但你選擇了錯誤的方式。”
    奈落跪倒在地，聲音哽咽：“我……我還能被原諒嗎？”
    “被原諒的第一步，是原諒自己，”桔梗的身影漸漸消散，“記住這一刻的感覺，奈落。這才是真正的你。”
    光芒漸漸褪去，奈落發現自己回到了最初的那片桔梗花海，這一次，花海中多了一條小路，通向遠方。
    奈落久久站立，桔梗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為他送行。
    “奈落，去死吧！”
    是桔梗。
    他伸手去抓，她卻離他越來越遠了，指尖還殘留著她發絲的觸感。
    五十年來他刻意遺忘的溫暖，此刻在夢境中竟如此清晰。
    紫色花瓣拂過眼睫時帶著露水的清涼，他甚至能嗅到巫女身上特有的白檀香——
    這不該是夢。
    五十年前那個改變命運的午後，分明也是這樣的天氣。
    “你總是躲在陰影裏。”桔梗的手指突然撫上他的臉頰，驚得他瞳孔驟縮。
    巫女素白袖口掠過鼻尖時，他看見自己猩紅的指甲正不受控製地生長，妖氣在經脈裏沸騰如岩漿。
    劇變來得毫無征兆。
    溫熱的血珠濺在他臉上，方才還巧笑倩兮的巫女此刻正踉蹌著後退。
    素色巫女服在胸口暈開刺目的紅，就像當年被鬼蜘蛛之血玷汙的聖域。
    奈落看見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時幻化成鬼爪，鋒利的指甲還滴著血。
    “為什麽要這麽做？”桔梗捂著傷口跌坐在花叢中，紫陽花瞬間被染成暗紅。
    她仰起的麵龐與五十年前重疊，那時她也是這樣用破碎的目光望著他：“你明明說過......”
    “閉嘴！我不是他！”奈落突然暴喝，四周空間應聲龜裂。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妖力正在失控，無數肉塊從黑袍下翻湧而出，將整片花海攪成猩紅肉泥。
    當扭曲的觸須即將纏上桔梗脖頸時，他發狠地扯斷了自己半邊身軀。
    血肉橫飛中，巫女化作萬千熒光。
    奈落跪在沸騰的血沼裏，看著那些光點凝結成新的幻象——十歲的桔梗正在給受傷的村民包紮，晨光為她鍍上金邊；十二歲歲的桔梗拉開破魔弓，衣袖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十六歲的桔梗情竇初開，眼淚落在染血的泥土裏。
    每個幻象都在重複著同一句話：“看看你奪走了什麽。”
    黑暗開始滲出粘稠的液體，無數雙手臂從地底伸出。
    奈落認出那些腐爛的麵孔：被自己當作棋子的神樂，臨死前還在微笑的神無，還有七人隊那些殘缺不全的屍塊。
    它們撕扯著他的衣袍，將汙血抹在他蒼白的臉上。
    “你們這些贗品......”奈落周身爆發出衝天妖氣，卻在下一秒僵在原地——有個冰涼的東西抵住了他的後頸。
    箭矢特有的寒意滲入骨髓。
    “為什麽不敢回頭？”桔梗的聲音近在咫尺。
    奈落能感覺到她說話時呼出的氣息，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擦過耳畔。
    破魔箭隨著他的戰栗微微顫抖，在皮膚上劃出細小的血痕。
    花海突然變成陰森的洞穴，岩壁上爬滿蠕動的人麵瘴。
    奈落看見五十年前的自己正伏在暗處，鬼蜘蛛殘留的人性在醜陋的肉塊中掙紮。
    那時的他整日整夜窺視著巫女，看她為孩童分發草藥，看她對著四魂之玉蹙眉，看她月光下沐浴時垂落的青絲。
    “好美......”當時的自己發出野獸般的喘息，獠牙將岩石咬出裂痕：“”想要...玷汙...”
    現實與回憶的界限開始模糊。
    奈落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湧出，他驚愕地發現那竟是血淚。
    身後傳來陶土碎裂的聲響，桔梗的箭矢突然調轉方向，徑直刺入他自己的胸膛。
    沒有疼痛，隻有千萬個聲音在顱內炸開。
    他看到五十年來每個被自己殺害的生靈，看到白靈山崩塌時被活埋的僧侶，看到被瘴氣腐蝕成白骨的無辜村民。
    最後定格在意識中的，是五十年前射出那支毒箭時，自己顫抖到幾乎握不住弓的手指。
    “你其實可以收手的。”無數個桔梗從四麵八方走來。
    穿巫女服的，作亡靈裝的，還有最後那襲紅衣的。
    她們的聲音層層疊疊，在崩潰的夢境中織成天羅地網：“在利用鬼蜘蛛的邪念誕生時，在第一次操控傀儡時，在給琥珀戴上碎片時——”
    奈落突然發出淒厲的慘笑，妖力化作颶風席卷整個空間。
    血肉鑄就的囚籠拔地而起，卻在觸碰到某個身影時驟然停滯。
    年幼的桔梗抱著藥簍站在風暴中心，發間別著朵將謝的桔梗花花。
    那是他透過鬼蜘蛛的眼睛，第一次見到的十六歲巫女。
    “一個快死的人，聽天由命吧。”
    五十年前被刻意抹殺的記憶洶湧而至——原來在鬼蜘蛛墮落成匪前，這個善良的巫女曾為他包紮過潰爛的傷口。
    破碎的夢境開始重組，奈落看到自己站在青銅巨門前。
    門扉刻滿旋轉的桔梗花紋，正中浮動著“無間”二字。
    當他推開門扉的刹那，永恒不謝的花海在眼前鋪展，五十個陶土人偶跪坐成環，每個都捧著他不同時期的心髒。
    最中央的陶俑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眶，白衫巫女從它體內緩緩站起。
    這次她沒有拿弓，隻是捧著一盞青燈，火苗中是跳動的四魂碎片。
    “要贖罪的話，”桔梗的聲音像是從很遠處傳來，“就先數清這片花瓣吧。”
    奈落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的黑袍不知何時變成了潔淨的白衣。
    掌心的桔梗花正在不斷凋零又重生，每片花瓣都映著某個被他毀滅的人生。
    當他顫抖著觸碰第一片花瓣時，整個無間突然響起嬰兒的啼哭。
    奈落擰眉，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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