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戀人(21.2第266章 藍布衫藏著的半塊鐵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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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口修鞋攤的鐵砧子上,總搭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老周每次彎腰釘鞋跟時,後頸的褶皺會跟著動,像布衫袖口磨出的毛邊。
    那天暴雨傾盆,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把高跟鞋往攤上一擱。\"鞋跟掉了,趕時間。\"她的鱷魚皮手袋沾著水,滴在藍布衫上暈出深色圓點。老周手忙腳亂找膠,女人忽然盯著他脖頸:\"這疤......\"
    鐵砧子上的錐子當啷落地。老周後頸那道月牙形疤痕,是二十年前工廠火災留下的。那天他衝進火場救倉庫管理員,被橫梁砸中後頸。管理員後來調去深圳,斷了聯係。
    \"您認識我丈夫?\"女人聲音發顫,從手袋抽出張泛黃的照片。穿工裝的青年站在廠房前,後頸隱約有疤,旁邊的人笑著搭他肩膀——正是老周年輕時的模樣。
    老周的手僵在半空。照片上那個戴眼鏡的青年,右眉骨有顆痣。
    \"他叫林建國,\"女人眼圈紅了,\"火災後說去追債,再也沒回來。我帶女兒等了二十年,上周他......在醫院走了,肝癌晚期。\"
    暴雨敲打著帆布棚,老周忽然想起火災後第三天,林建國塞給他一遝錢,說要去南方躲債。\"我那套藍布衫放你這兒,等我回來穿。\"
    鐵砧上的藍布衫被雨水浸得透濕,後領內側繡著個褪色的\"建\"字。老周摸出貼身的鐵盒,裏麵是張皺巴巴的診斷書——二十年前他被診斷出肝癌,林建國那遝錢,夠他做三次化療。
    女人忽然捂住嘴:\"建國臨終前說,他總夢見件藍布衫,說欠朋友一條命......\"
    老周把修好的高跟鞋遞過去,指腹蹭過鞋跟的防滑膠。雨停時,他把藍布衫疊得整整齊齊,放進女人的手袋。
    \"告訴他,\"老周望著巷口的梧桐,聲音發啞,\"衫子洗幹淨了,等著他穿呢。\"
    女人抱著藍布衫走出巷口時,梧桐葉上的水珠正往下掉,砸在香奈兒套裝的肩線處,洇出細小的水痕。她沒立刻上車,而是站在公交站牌下翻那布衫——後領內側的\"建\"字被雨水泡得發脹,針腳裏還卡著半片泛黃的梧桐葉。
    \"媽。\"車裏的女兒探出頭,十三歲的姑娘正對著小鏡子描眼線,睫毛膏是上周偷偷用壓歲錢買的。女人把布衫塞進後備廂,坐進駕駛座時,後視鏡裏老周還蹲在修鞋攤前,鐵砧子上空空蕩蕩的。
    三天後,女人又來了。這次她沒帶鞋子,拎著個鐵皮餅幹盒,是八十年代那種印著紅牡丹的款式。\"建國的遺物,\"她把盒子往攤上推,\"醫生說他最後半年總往這兒跑,就蹲對麵樹底下看。\"
    老周的錐子在手裏轉了半圈,針尖紮進鞋幫的瞬間偏了方向。盒子裏是本工作日記,1998年的塑料皮都發脆了。翻到火災那頁,字跡被水浸得模糊:\"老周後頸的血蹭在我工裝褲上,像塊沒幹的紅漆。醫生說他最多活半年,我得想個法子讓他好好治。\"
    後麵幾頁記著去深圳打零工的日子:在工地扛鋼筋時被鋼管砸斷過腿,在電子廠焊電路板燙壞了左手食指。2005年那頁畫著個簡筆畫,是件藍布衫,旁邊寫著\"今天看見件一樣的,追了三條街,不是他\"。
    \"他總說欠你條命,\"女人忽然笑了,眼角的紋路裏還凝著淚,\"其實那年倉庫是他忘關電閘......\"
    老周正往鞋跟上釘釘子,錘子頓在半空。日記最後一頁夾著張彩超單,孕周十六周,日期是火災後一個月。
    \"我懷了三個月時,他非說去追債,\"女人的指甲掐進餅幹盒的牡丹紋裏,\"後來才知道,他是怕我跟著他吃苦,怕孩子生下來沒爹。\"
    修鞋攤的帆布棚被風掀起個角,露出後麵居民樓的陽台。老周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總看見個戴毛線帽的男人蹲在對麵樹下,咳嗽聲裹在北風裏,像破舊的風箱。
    \"他最後清醒時說,\"女人從包裏摸出個小鐵盒,和老周貼身帶的那個一模一樣,\"讓我把這個還給你。\"
    打開的瞬間,老周眼眶發潮。是當年他給林建國的那遝錢,一張不少,邊角都磨圓了。每張紙幣上都用鉛筆標著日期,最後一張寫著\"2018年3月,夠老周再做次檢查了\"。
    女兒不知何時站在攤邊,手裏捏著支快化掉的冰棒。\"媽,這爺爺後頸的疤,跟爸日記裏畫的一樣。\"她忽然指著老周的脖頸,冰棒水滴在藍布衫的位置——那裏現在放著本攤開的日記。
    老周把剛修好的童鞋推過去,鞋麵上的小熊貼紙歪了個角。\"告訴建國,\"他低頭用抹布擦鐵砧子,聲音混著砂紙磨鞋跟的沙沙聲,\"我這雙鞋,還能替他多走幾年路。\"
    女人走時,女兒把那支快化完的冰棒放在攤上,塑料棍上還沾著點草莓味的糖霜。老周看著冰棒慢慢化成水,在鐵砧子上積成個小小的水窪,映出對麵梧桐樹的影子——就像二十年前,他和林建國蹲在廠房後牆根,分吃一支冰棒時那樣。
    女人帶著女兒轉身時,女兒忽然回頭,把攥了一路的東西往攤上一擱。是枚生鏽的鐵牌,邊緣卷著毛邊,上麵刻著\"倉庫管理員 林\"。
    \"爸枕頭底下摸出來的,\"小姑娘舔著新拆的冰棒,\"他總說這牌子少了個角。\"
    老周捏著鐵牌的手猛地收緊。卷邊的缺口處,嵌著半片發黑的木屑——和二十年前橫梁砸落時,他從林建國頭發裏摳出來的那片,形狀分毫不差。
    帆布棚外傳來收廢品的鈴鐺聲,老周低頭去看鐵砧子,冰棒化成的水窪裏,梧桐樹影忽然晃了晃。對麵樹底下,不知何時多了個戴毛線帽的男人背影,正彎腰咳嗽,左手食指上的燙傷疤痕在夕陽裏泛著紅。
    他剛要起身,那背影卻鑽進了巷口的人流,像滴進水裏的墨,瞬間沒了蹤跡。鐵砧上的工作日記還攤在火災那頁,風掀起紙角,露出背麵用鉛筆描的小像:穿藍布衫的青年後頸,月牙形疤痕旁,多了道淺淺的、新添的劃痕。
    老周摸向後頸,指腹蹭過皮膚時,忽然想起上周暴雨那天,女人遞來的照片裏,林建國右眉骨的痣,比記憶中淡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