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蝶穿八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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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氣味突然擰成了繩,勒得雲書菀舌根發麻。她盯著輸液管裏緩緩上浮的氣泡,看著它們在液麵處啵然碎裂——就像三天前礦洞頂落下的第一塊碎石,悶響裏裹著鐵鏽味。
白色牆壁上的石英鍾,指針固執地卡在三點十七分。
這個時間像枚生鏽的釘子,狠狠釘進她太陽穴。外婆走的那天,病房裏的鍾也是這樣,秒針卡在表盤邊緣,像是被什麽東西拽住了尾巴。
“哢嗒。”
輸液架突然晃了一下。雲書菀低頭,手背上的針頭正隨著某種規律輕輕顫動,針尖刺破的皮膚下,青綠色的紋路正順著血管蔓延,像極了靈泉深處那些嵌在岩壁上的人臉,眼窩處滲出的水珠都帶著腥氣。
走廊裏傳來拖遝的腳步聲。穿白大褂的護士推著治療車走過,白大褂下擺掃過地麵時,露出雙紅色塑料拖鞋——鞋麵上的牡丹花已經磨得發白發皺,是1985年供銷社的老款式。她母親的結婚照裏,外婆就穿著這樣一雙鞋,站在礦務局門口的梧桐樹下,笑得露出半截銀牙。
“高雲洲?”
聲音出口的瞬間,雲書菀自己都驚了。這名字像塊冰,剛碰到舌尖就化了,順著喉嚨滑下去,凍得心口發疼。
走廊盡頭的玻璃窗映出外麵的街景。綠皮公交車慢吞吞地碾過積水,車身上“雲城礦務局”的紅漆被雨水泡得發漲,幾個穿藍色工裝的男人正扛著鐵鍬往車上裝,鐵鍬把纏著的紅布條在風裏飄,顏色深得像凝固的血——和她在礦洞暗門後看到的那具屍骨手腕上的,一模一樣。
“別碰那玉佩。”
周延洲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冒出來,帶著潮濕的泥土味。雲書菀猛地回頭,看見他攥著半塊蝶形玉佩的手指正在發白,玉佩邊緣沾著的泥土裏,混著幾星點青綠色的粉末,落在他洗得發白的的確良襯衫上,像濺了幾滴膽汁。
“你後頸在發燙。”他又說。
雲書菀伸手去摸,指尖剛碰到皮膚就猛地縮回——那裏的溫度燙得能煎雞蛋,蝶形的印記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眼前發黑。
走廊的燈突然滅了。應急燈的紅光漫出來時,周延洲的臉變得模糊,他袖口裏露出的另半塊玉佩,正與她藏在睡衣口袋裏的碎玉產生共鳴,發出蜂鳴般的震顫,震得她耳膜發麻。
“1985年的今天,礦洞塌了第二次。”他的聲音突然沉下去,像掉進了深水裏,“你媽媽就是這天跑出來的,懷裏抱著個繈褓……”
“嘀——嘀——”
心電監護儀的警報聲突然炸開。雲書菀轉頭,才發現病房裏多了張病床,床上躺著的女人眉眼和她有七分像,手腕上的龍鳳玉佩裂了道縫,裂縫裏滲出的血水正順著床單往下爬,在地麵聚成小小的漩渦。
旋渦深處,高雲洲的臉一閃而過。他穿著八十年代的中山裝,胸前別著“雲城地質隊”的徽章,徽章缺了一角,露出底下泛白的布料。
“他在找你。”周延洲把半塊玉佩塞進她手心,兩塊碎玉相吸的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但出去見他,可能就回不來了。”
玉佩貼合的刹那,雲書菀聽見骨頭摩擦的聲響。應急燈的紅光中,走廊牆壁滲出的黑水正慢慢凝成礦工的輪廓,他們脖頸處的蝶形印記亮得發綠,像一排排浮在水裏的鬼火。
石英鍾的秒針終於跳了一下。
“哢噠。”
這一次,是把她往生路推,還是往更深的黑暗裏拽?
走廊盡頭的紅光突然被劈開一道影子。雲書菀攥緊發燙的玉佩,看著那影子越來越近,中山裝的衣角掃過積灰的地麵,露出鋥亮的黑皮鞋——是高雲洲,卻又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他眼角沒有細紋,眉心的痣淺得像塊水漬,手裏捏著張泛黃的電報,紙角被指溫熨得發卷。
“你是誰?”他開口時,聲音帶著少年人的清冽,目光落在她手背上的青紋處,突然皺起眉,“這印記……”
周延洲突然拽了她一把。輸液架倒地的脆響裏,雲書菀看見高雲洲胸前的徽章缺角處,嵌著半粒青綠色的玉屑,和假沈硯之指甲縫裏的粉末一模一樣。
“別信他。”周延洲的聲音壓得極低,熱氣噴在她耳後,“1985年的今天,真正的高雲洲正在礦洞底層……”
話音未落,走廊的玻璃窗突然炸開。綠皮公交車停在樓下,穿藍工裝的男人正往車上抬擔架,擔架上蓋著白布,布角下露出隻戴著龍鳳玉佩的手——玉佩的裂痕,與病床上女人手腕上的那道,嚴絲合縫。
高雲洲突然笑了,從口袋裏掏出個鐵盒,打開的瞬間,蝴蝶酥的甜香漫出來,混著消毒水的氣味,詭異地讓人安心。“阿菀,吃塊糖。”他遞過來的手指修長,虎口處有道新鮮的劃傷,“我找了你三天。”
雲書菀的目光越過他的肩,看見病床上的女人睫毛顫了顫。
而周延洲的手,正悄悄按在她後頸的印記上。
雲書菀的指尖剛觸到蝴蝶酥,周延洲按在她後頸的手突然劇烈顫抖。應急燈的紅光裏,他袖口露出的半塊玉佩竟開始發黑,邊緣的青綠色粉末簌簌掉落,在地麵燒出細小的焦痕。
“你看清楚。”高雲洲突然拽過她的手腕,將她的手心按向自己胸前的徽章缺角——那半粒青綠色玉屑與她手背上的青紋相觸的瞬間,所有紋路突然亮起,像條發光的河,順著血管流向後頸。
後頸的灼痛感驟然消失。雲書菀低頭,看見周延洲的的確良襯衫領口處,正滲出暗紅色的水漬,水漬裏浮著幾縷藍色的紗線——那是1985年礦難死者統一穿的工裝布料。
“他才是假的。”高雲洲的聲音冷得像冰,“礦洞底層的不是我,是1987年就死在塌方裏的周延洲。”
病床上的女人突然發出嗬嗬的笑聲。她緩緩抬起手,龍鳳玉佩的裂痕裏掉出的不是紙條,而是半張泛黃的工牌,照片上的年輕人穿著藍工裝,眉眼赫然是年輕時的周延洲,編號欄寫著:“替補礦工,1987年入職”。
周延洲猛地鬆開手,後退時撞翻了治療車。玻璃藥瓶碎裂的脆響中,他的臉開始扭曲,皮膚下像有無數蟲子在爬,慢慢顯露出與牆壁上那些礦工輪廓相似的青黑色紋路。“你騙她!”他嘶吼著撲過來,袖口裏掉出個東西——是枚完整的“雲城地質隊”徽章,缺角處粘著塊新鮮的皮肉。
樓下的綠皮公交車突然鳴笛。雲書菀透過炸開的玻璃窗往下看,穿藍工裝的男人正把擔架抬上車,白布被風掀起的瞬間,她看清了擔架上的人——是三天前在礦洞救了她的那個高雲洲,胸口插著半截鐵鍬,龍鳳玉佩碎成了齏粉。
“三選一的不是你。”病床上的女人終於開口,聲音像生鏽的鋸子摩擦著木頭,“是1985年的我,在礦洞裏必須丟下一個孩子。”她抬手撫向自己的後頸,蝶形印記脫落的地方,露出道猙獰的疤痕,“一個交給地質隊,一個留給礦工,還有一個……”
她的目光落在雲書菀掌心的玉佩上。兩塊相吸的碎玉不知何時合二為一,背麵刻著的“雲”字正在發光,邊緣滲出的血水,滴在地麵竟凝成了個小小的“周”字。
周延洲的嘶吼變成了嗚咽。他的身體正在透明化,露出胸腔裏那顆生鏽的齒輪,齒輪上纏著的紅布條,與鐵鍬把上的那截,原是同一段。
高雲洲突然抓住她的手,將鐵盒裏的蝴蝶酥全部倒在地上。甜香散去的瞬間,雲書菀看見每塊蝴蝶酥的碎屑裏,都嵌著極小的骨頭渣——像極了靈泉空間裏那些人臉紋路的填充物。
“現在選還來得及。”他的少年音突然變得沙啞,眼角的細紋正一點點浮現,“選留在這裏當容器,還是跟我回去……當祭品?”
石英鍾的秒針又跳了一下,這一次,停在了三點十七分。
雲書菀的指尖在“容器”與“祭品”的字眼間僵住時,後頸的蝶形印記突然涼了下去。
不是退燒般的溫和,是像被扔進冰窖的刺骨——她低頭,看見掌心合二為一的玉佩正在滲出白霧,霧裏浮著串細小的數字:0719。這串數字燙得她指尖發麻,像極了礦洞暗門內側刻著的編號,隻是當時沒看清最後兩位。
“嘀嗒。”
石英鍾的秒針竟開始倒轉。
高雲洲的臉在紅光裏忽明忽暗,少年時的清冽與中年的滄桑正同時在他臉上浮現,眉心那枚淺痣突然變深,像滴剛落下的血。他口袋裏的體檢報告露出一角,紅筆圈住的名字旁,“容器適配度98”的字跡正在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行新字:“覺醒度37”。
病床上的女人突然劇烈抽搐。龍鳳玉佩徹底碎開,碎片裏滾出個微型發報機,黃銅外殼上刻著朵半開的牡丹——與護士拖鞋上磨掉的圖案,嚴絲合縫。發報機發出的摩爾斯電碼穿透空氣,雲書菀莫名聽懂了節奏:“他們在看。”
周延洲透明的身體裏,生鏽的齒輪突然停轉。紅布條散成粉末的瞬間,露出齒輪內側刻著的符號:三個交錯的圓環,與雲書菀外婆臨終前攥在手裏的銀質紐扣圖案,一模一樣。
樓下的綠皮公交車突然亮起車燈。光柱穿透炸開的玻璃窗,在走廊地麵投出道細長的影子,影子盡頭站著個穿黑色風衣的人,手裏拎著隻皮箱,箱鎖在紅光裏泛著冷光——那是隻1985年款的公文箱,雲書菀在礦務局檔案室的老照片裏見過,照片上拎箱子的人,胸牌寫著“督查組”。
“0719是啟動碼。”高雲洲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劃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但啟動它的,從來不是人。”
雲書菀突然發現,走廊裏所有穿藍工裝的人影都在後退。他們脖頸處的綠光正往牆壁裏滲,留下一個個凹陷的蝶形印記,而這些印記連成的軌跡,竟與靈泉空間岩壁上的人臉紋路,構成了同一個圖案——像隻展開翅膀的蝴蝶,翅膀尖恰好落在石英鍾的表盤上。
發報機的節奏突然變快。這一次雲書菀聽清了:“第三批容器已就位。”
她後頸的印記猛地炸開刺痛。白霧中的0719開始扭曲,最後一位數字“9”慢慢彎成鉤子的形狀,與高雲洲體檢報告上新浮現的“覺醒度37”裏的“7”,拚成了個詭異的符號——像隻正在眨眼的眼睛。
石英鍾倒轉至三點零分的刹那,走廊盡頭的黑色風衣人影突然抬手。他皮箱的鎖扣“哢嗒”彈開,雲書菀看見箱底鋪著層青綠色的粉末,粉末裏埋著無數細小的蝶形玉佩,每一塊都刻著不同的名字,而最上麵那枚,刻著的是她的名字,旁邊標著行小字:“備選”。
高雲洲突然笑了。他眼角的細紋徹底定型,伸手撫向她後頸的動作溫柔得像在觸摸易碎品:“知道為什麽選今天嗎?”
發報機的電碼突然變成尖銳的蜂鳴。雲書菀在震耳的聲響裏,聽見自己骨頭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不是周延洲胸腔裏的生鏽款,是帶著潤滑油的、精密咬合的新聲。
“因為今天,是‘繭房’的開窗日啊。”
他的指尖落處,蝶形印記突然凹陷下去,像被什麽東西從裏往外頂。雲書菀低頭,看見掌心玉佩的白霧裏,浮出第四個人影:穿白大褂,戴金絲眼鏡,胸前別著的徽章既不是地質隊也不是礦務局,而是枚銀色的蝴蝶——翅膀上的紋路,與她手背上正在消失的青綠色紋路,一模一樣。
石英鍾的玻璃罩突然裂開。倒轉的秒針卡在三點十七分,卻在表盤內側映出行反寫的字:
“第七批祭品,準備啟運。”
走廊裏的紅光驟然熄滅。黑暗降臨的前一秒,雲書菀看見高雲洲的瞳孔裏,映出自己後頸凹陷處,正緩緩睜開一隻眼睛——虹膜的顏色,與那穿黑風衣的人影皮箱裏的青綠色粉末,毫無二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