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山風裹著潮濕的霧氣掠過鬆林，老王將最後一根圓木架上板車時，夕陽正把西邊的雲層染成血色。山坳裏此起彼伏的伐木聲漸次沉寂，工友們踩著滿地碎木屑往山下走，他卻留在臨時搭建的木屋裏，就著冷饅頭啃了兩口，便癱倒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
    這處伐木場建在青崖山半山腰，三間木屋組成工棚，周圍散落著鋸末與生鏽的鐵釘。老王摸黑把斧頭掛在門後，煤油燈的火苗在風裏晃了晃，映得牆上自己的影子忽大忽小。山風拍打著窗欞，像是有人在輕輕叩門，他翻了個身，帶著滿身鋸木的清香沉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老王感覺有人在拽他的衣角。起初他以為是錯覺，直到那聲音穿透混沌的意識：“老王，老王......”聲音很輕，卻帶著某種不容抗拒的力量，像是從木屋縫隙鑽進來的風，又像是貼著耳畔的私語。他掙紮著睜開眼，卻隻看見一片濃稠的黑暗，煤油燈不知何時熄滅了，窗外的月光被霧氣浸得慘白。
    借你鍋做個飯吃。”那聲音又響起，這回帶著幾分急切。老王的眼皮重得像灌了鉛，喉嚨裏發不出聲音，隻能含糊地應了一聲。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一道黑影立在床前，身形模糊得像是水墨畫裏暈開的墨團，唯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泛著幽光。他想伸手去夠枕邊的手電筒，可四肢像被無形的繩索捆住，隻能眼睜睜看著黑影穿過牆壁消失不見。
    晨光刺破霧氣時，老王被鳥鳴聲喚醒。他揉著酸痛的肩膀坐起來，陽光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戶灑在臉上，驅散了殘留在意識裏的詭異夢境。廚房裏傳來的怪味卻讓他皺起了眉頭——那是種混合著腐葉與泥土的腥氣，他掀開鍋蓋的瞬間，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生鏽的鐵鍋中央堆著濕漉漉的青苔和碎葉，邊緣還粘著幾縷銀白色的細絲，像是某種動物的毛發。灶台上整齊碼著十幾根小臂粗的樹枝，樹皮被剝得幹幹淨淨，切口平整得如同刀削。老王的後背滲出冷汗，昨晚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起來，那聲“借你鍋做個飯吃”仿佛還在耳邊回蕩。
    他顫抖著摸出煙袋，點煙時火柴連劃斷了三根。山風卷著枯葉撞在門上，發出“哐當”一聲，驚得他猛地回頭。門外空無一人，隻有晨霧在林間緩緩流動，遠處傳來啄木鳥敲擊樹幹的篤篤聲，更襯得周遭死寂。
    幻覺，肯定是太累了......”老王喃喃自語，抓起掃帚開始清理灶台。當他把青苔掃進竹筐時，突然發現鍋底壓著塊奇怪的石頭——灰黑色的表麵布滿細密的紋路，像是某種生物的鱗片，在晨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石頭邊緣還刻著些古怪符號，彎彎曲曲的線條讓他想起小時候在祠堂見過的符文。
    就在這時，木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老王！”工友老李推開門，帶著一身露水衝進來，“你聽說了嗎？山下張家灣出事了！”
    老王的手一抖，石頭“當啷”掉在地上。老李臉色發白，說話時牙齒都在打顫：“今早有人發現村西頭的老槐樹被攔腰折斷，樹根旁邊全是爪印，比牛蹄子還大！村長說，這事兒透著邪乎......”
    老王盯著地上的石頭，耳邊又響起昨夜那飄忽的聲音。他彎腰撿起石頭時，指尖觸到一個溫熱的凹陷，像是有人用指腹反複摩挲留下的痕跡。老李還在絮絮叨叨說著村裏的怪事，可他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老王的目光被石頭上的符號吸引，那些線條仿佛活過來一般，在眼前交織成詭異的畫麵：月光下的老槐樹劇烈搖晃，無數藤蔓從地裏鑽出，纏繞著樹幹向上攀爬，樹頂站著個模糊的身影，手裏舉著個冒著熱氣的鐵鍋......
    老王？你臉色怎麽這麽差？”老李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老王猛地回過神，把石頭塞進褲兜，強笑道：“昨晚沒睡好，老毛病了。”他轉身往灶台添柴，餘光瞥見窗外的霧氣裏似乎有個黑影一閃而過，那一瞬間，他仿佛看見一雙泛著幽光的眼睛，正隔著霧氣凝視著自己。
    早飯時，老王的筷子懸在碗上方遲遲未落。鐵鍋已經被刷得鋥亮，可青苔的腥氣怎麽也散不掉，混著粥香鑽進鼻腔，讓他一陣作嘔。老李端著碗蹲在門檻上，嘴裏還在說著老槐樹的事：“聽說解放前，張家灣就鬧過樹精，專挑獨居的男人下手......”
    老王突然想起自己獨自住在這半山腰的木屋，後頸泛起細密的冷汗。他望向窗外，霧氣不知何時變得更濃了，十米外的鬆樹隻露出模糊的輪廓。遠處傳來幾聲烏鴉的怪叫，在寂靜的山林裏顯得格外刺耳。
    整個上午，老王都心不在焉。電鋸切割木頭的轟鳴聲中，他總覺得身後有人在盯著自己。每當他回頭，卻隻看見搖晃的樹影和飄落的木屑。當他彎腰撿拾鋸末時，褲兜裏的石頭硌得大腿生疼，那溫熱的觸感仿佛正在滲透皮膚，在血脈裏緩緩流動。
    臨近中午，老板開著拖拉機來運木材。老王把圓木往車上搬時，聽見幾個工友在議論：“聽說王家溝的老周昨晚也出事了，睡覺的時候聽見有人討水喝，早上起來水缸裏全是泥水......”他的動作猛地僵住，手中的圓木“咚”地砸在車廂上，驚得眾人紛紛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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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後的陽光穿透雲層，卻驅不散山林裏的寒意。老王躺在木屋裏，盯著天花板上交錯的橫梁發呆。屋頂漏下的陽光裏，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在寂靜中緩緩舞動。他摸出那塊石頭，放在手心反複摩挲，那些古怪符號在陽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像是某種古老文字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夜幕降臨時，老王特意把煤油燈添滿，又在門後藏了把砍柴刀。山風再次拍打著窗戶，他卻不敢閉眼，死死盯著門口的方向。月光透過窗紙灑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每一陣風掠過，那些影子都仿佛在扭曲變形。
    淩晨時分，熟悉的呼喚聲再次響起：“老王......”聲音比昨晚更近，帶著潮濕的水汽，仿佛說話的人剛從水裏爬出來。老王握緊砍柴刀，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再次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黑影從牆角緩緩浮現。這次，他看清了黑影的輪廓——那是個佝僂的身形，披著濕漉漉的藤蔓，頭上頂著個巨大的鐵鍋，鍋蓋縫隙裏冒出白色的霧氣。
    多謝你的鍋......”黑影開口了，聲音像是枯葉摩擦的沙沙聲，“明日黃昏，帶著石頭來老槐樹底下。”老王想說話，卻感覺有團冰冷的東西堵在喉嚨裏。黑影向前逼近，他聞到一股濃烈的腐葉味，夾雜著某種熟悉的鋸木清香。就在黑影伸手要觸碰他時，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狼嚎，黑影頓住，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月光裏。
    老王猛地坐起身，渾身冷汗濕透了衣衫。煤油燈在風裏搖晃，照亮牆上他自己扭曲的影子。褲兜裏的石頭變得滾燙，燙得他幾乎要跳起來。遠處的山林裏，狼嚎聲此起彼伏，像是在呼應著什麽。他摸出手機，屏幕顯示淩晨三點十七分，信號格卻全部消失，隻剩下一片空白。
    窗外的霧氣不知何時變得濃稠如墨，將木屋團團圍住。老王握著砍柴刀走到門口，猶豫再三，還是推開了門。月光被霧氣吞噬，四周漆黑一片，唯有遠處老槐樹的方向，隱隱透出幾點幽藍的光，忽明忽暗，像是鬼火在林間遊蕩。他摸了摸褲兜裏的石頭，掌心的汗把石頭浸得滑膩，那些古怪符號在黑暗中仿佛發出微弱的光芒。
    明日黃昏......”黑影的話在耳邊回響。老王握緊刀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山風卷著枯葉掠過腳踝，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卷入了一場與山林深處未知力量的對話，而這場對話，或許將揭開青崖山隱藏了百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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