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的鞭炮聲震碎晨霧時，老王正把褪色的藍布衫疊好塞進帆布包。三天前那個詭異的夜晚過後，木屋裏總彌漫著若有若無的腐葉氣息，連灶台上的鐵鍋都泛起青灰色的鏽斑。他特意將那塊刻著古怪符號的石頭鎖進木箱底層，可每當夜深人靜，仍能感覺到褲兜位置隱隱發燙。
    婚禮在鎮上的老禮堂舉行，大紅綢布從房梁垂落，與牆麵上褪色的偉人畫像相映成趣。老王被親戚們簇擁著坐下，搪瓷缸裏的白酒混著花生碎的香氣在席間飄散。酒過三巡，鄰桌張嬸扯著嗓子問他："聽說你還住在半山腰的工棚？那地方陰森得很......"
    這句話像根銀針戳破了老王刻意回避的記憶。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漬，借著醉意把夜半借鍋的怪事說了出來。話音未落，滿桌碗筷碰撞的聲音戛然而止。坐在上首的白發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渾濁的茶水順著皺紋流進衣領。
    啪！"老人重重拍在八仙桌上，震得酒碗裏的白酒濺出細密的酒花。老人布滿老年斑的手微微顫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老王，像是要把他看穿："你小子還敢說出來？那是山魈借運！"老人的聲音沙啞如破風箱，"你沒應聲算是撿回條命，但凡應了半個字，三魂七魄都得被勾走！"
    禮堂裏此起彼伏的劃拳聲突然變得遙遠。老王感覺後頸泛起細密的冷汗，酒意瞬間消散了大半。他勉強笑道："老叔，您老就別嚇唬我了，說不定就是個夢......"
    夢？"老人抓起搪瓷缸猛地灌了口濃茶，喉結上下滾動，"民國二十三年，我親眼見過村西頭的老陳應了山魈的話。當天夜裏就發起高燒，嘴裏念叨著"還鍋還鍋"，沒撐過三天就走了。下葬時掀開壽衣，心口上全是青黑的爪印！"
    鄰桌的幾個中年人臉色驟變，有人下意識摸了摸胸口。老人顫巍巍地從中山裝口袋掏出個紅布包，展開後露出枚鏽跡斑斑的銅錢："這是老陳最後攥在手裏的，上麵刻的紋路，和你說的石頭上的符號一模一樣。"
    老王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想起木箱底層那塊石頭，此刻仿佛正透過層層木板灼燒他的記憶。老人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老繭硌得他生疼："聽叔一句勸，吃完飯就去縣醫院照個全身ct，完了立刻辭工！你這是被盯上了，再往山裏去......"
    老叔，您這封建迷信可不行啊！"堂哥笑著打圓場，往老人碗裏夾了塊紅燒肉，"現在都21世紀了，哪有什麽山魈......"話沒說完，老人突然劇烈地幹嘔起來，渾濁的痰液裏帶著幾縷血絲，濺在嶄新的紅桌布上，暈開暗紅色的花。
    禮堂裏的喧鬧聲突然變得刺耳。老王望著老人灰白的頭發，想起伐木場那夜黑影頭頂的鐵鍋，想起老槐樹折斷時的詭異爪印。他下意識摸向口袋，摸到的隻有半包皺巴巴的香煙——那個總揣著石頭的口袋，此刻莫名地輕。
    我吃飽了。"老王猛地站起身，椅子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老人抓住他的衣角，聲音突然變得低沉而沙啞："記住，太陽落山前一定要離開山腳下。如果聽見有人叫你名字......"
    老王甩開老人的手，逃也似的衝出禮堂。四月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街道兩旁的香樟樹在風中沙沙作響，樹影投在地麵，像無數扭曲的手臂。他摸出手機，信號格突然從滿格變成叉號，屏幕上跳出條陌生短信：【別信他們，明晚子時，老槐樹見。】
    冷汗順著脊梁骨往下淌。老王轉身要回禮堂找老人，卻看見堂哥正扶著老人往外走。老人蒼老的背影在陽光下佝僂如枯木，突然緩緩回頭，渾濁的眼睛直直看向他的方向，布滿皺紋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
    街邊診所的玻璃門映出老王蒼白的臉。他鬼使神差地推開門，牆上的電子鍾顯示1427。穿白大褂的老醫生戴著老花鏡，翻看著他遞過去的體檢單："各項指標都正常，就是......"醫生突然湊近，老花鏡後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你印堂發黑，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怪事？"
    老王猛地後退一步，後腰撞在診床的金屬欄杆上。醫生摘下眼鏡擦拭鏡片，鏡片後的眼睛始終盯著他："三十年前，我接診過個和你症狀相似的病人。他說半夜有人借鍋，第二天就開始說胡話，總念叨著要還東西......"
    夠了！"老王轉身衝向門口，金屬門把冰涼刺骨。背後傳來醫生的歎息："記住，子時千萬不要靠近老槐樹......"
    街道上突然刮起旋風，卷起地上的宣傳單和枯葉。老王抬頭望向青崖山的方向，雲霧不知何時籠罩了山頂，那片熟悉的蒼翠此刻顯得格外陰森。手機突然震動，親戚群裏彈出消息：老叔在回去路上突然昏迷，現在正在急救室。
    暮色漸濃時，老王站在伐木場的木門前。山風裹著潮濕的霧氣掠過脖頸，他聽見屋後的竹林發出詭異的沙沙聲，像是有人在低語。木箱底層的石頭還在原處，隻是表麵的符號似乎比三天前更深更紅，像是用血重新描過。
    月光爬上窗台時，老王摸到枕頭下的砍柴刀。遠處傳來狼嚎，一聲接著一聲，在山穀間回蕩。他突然想起老人最後的笑容，想起診所醫生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那條神秘的短信。窗外的霧氣越來越濃，恍惚間，他聽見有人在喚他的名字，聲音飄飄忽忽，像是從地底下傳來："老王......老槐樹......"
    老王握緊刀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山風突然變得狂暴，木屋的門被吹得哐當作響。他想起老人最後的告誡，想起手機裏那條詭異的短信，此刻，兩種聲音在腦海中不斷交織，而山腳下的老槐樹，正隱沒在濃重的霧氣中，像是一個巨大的黑色剪影，等待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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