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醫院病房的百葉窗，在地麵切割出明暗交錯的條紋。陳海生坐在妻子床邊，握著她還未完全消腫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手背上滯留針留下的淤青。新生兒裹在鵝黃色的繈褓裏，正躺在折疊小床上發出細碎的哼唧，粉嘟嘟的小拳頭時不時揮舞兩下，在晨光中劃出柔軟的弧線。
    給孩子起個名字吧。"林芳的聲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虛弱卻帶著藏不住的歡喜。陳海生望著兒子皺巴巴的小臉，新生兒特有的奶香味混著病房裏的消毒水味鑽進鼻腔，讓他眼眶微微發燙。昨夜竹林裏的腥風、巨蟒冰冷的鱗片，此刻都成了遙遠而模糊的夢境，唯有懷中溫熱的小生命真實可觸。
    整個白天，病房裏彌漫著蜜糖般的甜膩氣息。護士抱著孩子來打預防針，小家夥癟著嘴發出震天響的啼哭；母親顫巍巍地端來熬了三個小時的黑魚湯，說喝了能加快傷口愈合；隔壁床家屬送來紅雞蛋，外殼染著的朱砂在陽光下泛著吉祥的紅光。陳海生在折疊椅與嬰兒床之間來回穿梭，幫妻子擦汗、給孩子換尿布、接聽親友祝賀的電話，連軸轉的忙碌讓時間都失去了刻度。
    夕陽西下時，他推著嬰兒車在醫院花園散步。晚風吹動梧桐葉沙沙作響，兒子仰著小臉追著飄落的葉片，烏亮的眼睛裏映著漸暗的天色。陳海生忽然想起昨夜在竹林裏許下的承諾，心髒猛地一縮。但當小家夥突然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食指咯咯笑起來時，那份不安又被潮水般的柔情淹沒。"等孩子滿月，我帶著最肥的乳豬去還願。"他在心底默默補上一句，卻沒發現樹梢間有團墨綠的陰影一閃而過。
    夜幕降臨，醫院走廊的聲控燈忽明忽暗。陳海生躺在陪護床上，聽著妻子均勻的呼吸聲和兒子偶爾的囈語，緊繃了一天的神經終於鬆弛下來。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地麵投下細長的銀線。他想起白天護士說的話："新生兒前三個月最難帶，要注意嗆奶、腸絞痛......"這些瑣碎的擔憂在意識深處翻湧，卻敵不過潮水般湧來的困意。
    睡夢中，他又回到了那條蜿蜒的竹林小路。月光變得青白如霜，溪水聲裏混著嬰兒尖銳的啼哭。當他狂奔著尋找聲音來源時，一條水桶粗的巨蟒突然從竹林深處遊出，鱗片摩擦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蟒首高高昂起，琥珀色的豎瞳裏映著他驚恐的臉，猩紅信子吐出時帶起的腥風讓他無法呼吸。
    貢品......"蟒蛇開口說話了，聲音像是千百片枯葉在風中摩擦。陳海生猛地驚醒，額頭布滿冷汗，喉嚨裏還殘留著夢裏的腥甜氣息。身旁嬰兒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兒子正揮舞著小手，嘴裏發出含混的咿呀聲。他顫抖著伸手撫摸孩子柔軟的胎發，摸到掌心的溫熱才確定這是現實。
    窗外，烏雲不知何時遮住了月亮，遠處傳來悶雷滾動的聲音。陳海生坐起身，望著黑暗中妻子安詳的睡顏和兒子起伏的小胸脯，後頸泛起細密的涼意。他想起臨走前母親往兒子繈褓裏塞的平安符，想起老家神龕前常年供奉的香燭，卻始終沒想起衣兜裏那張被血漬暈染的黃紙——那是昨夜慌亂中，從巨蟒盤踞處撿到的鱗片，此刻正在他貼身口袋裏微微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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