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漸漸浸透了桃源村的青瓦白牆。村口老槐樹下，十幾盞油燈在穿堂風中明明滅滅，將王老倌布滿溝壑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他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火星在夜色裏劃出猩紅的弧線，驚飛了棲息在枝頭的寒鴉，撲棱棱的振翅聲讓圍坐的孩子們不自覺往中間縮了縮。
    那年月啊..."王老倌突然壓低聲音，煙袋鍋子重重磕在石凳上，發出悶響，"有個挑著貨郎擔的外鄉人，非要在那宅子裏借宿。"他渾濁的老眼掃過孩子們煞白的臉，故意停頓片刻，遠處傳來的幾聲犬吠都讓幾個膽大的男孩身子一顫。
    溪水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蜿蜒繞過村頭的水車，將故事聲傳得更遠。二十年前的場景仿佛在王老倌的講述中重現：那個背著藍布包袱的外鄉人，脖頸上掛著銅鈴，搖搖晃晃走進後山時，夕陽正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最後一絲餘暉落在宅子朱漆剝落的門環上，驚起成群的烏鴉。
    頭夜還聽得見那人哼著小曲兒，"王老倌的聲音愈發低沉，像從地底冒出來的，"可天一亮，連帶著他那口破銅鑼都沒了蹤影。"幾個女孩捂住耳朵，卻還是忍不住從指縫間偷瞄老人的表情。村裏最頑皮的阿牛咽了咽口水，突然發現自己坐的石凳縫隙裏，不知何時卡著半截生鏽的銅鈴——和王老倌描述的貨郎鈴一模一樣。
    山風掠過屋後的竹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驚得孩子們齊刷刷轉頭。遠處後山的輪廓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那座荒廢的宅子就藏在半山腰，據說院牆爬滿的野薔薇根部，埋著不知多少人的白骨。有大膽的孩子曾在月夜裏見過宅子窗戶閃過白影，第二天再去看時，卻隻在牆根發現幾縷濕漉漉的長發，沾著青苔，散發著腐臭。
    全村人舉著火把搜了三天三夜，"王老倌的煙杆指向後山，"連後山的枯井都打撈過，撈上來的卻隻有纏著水草的破燈籠。"他突然湊近，呼出的煙味混著艾草氣息噴在孩子們臉上，"打那以後，但凡有人靠近宅子百步之內，準能聽見女人的哭聲，還有鐵鏈拖拽的聲響..."
    溪水突然發出嘩嘩的巨響，幾個女孩嚇得抱作一團。阿牛強裝鎮定地站起來，卻被腳下的石頭絆了個趔趄。王老倌看著孩子們驚慌失措的樣子，歎了口氣，緩緩起身："都散了吧，記住，太陽落山後，千萬別往後山去。"
    人群漸漸散去，月光照亮老槐樹斑駁的樹皮，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鬼"字，有些字跡已經被歲月磨平，有些卻是新刻的。阿牛摸著口袋裏撿來的銅鈴，鬼使神差地朝後山方向望了一眼。霧氣不知何時漫了上來，半山腰的宅子在雲霧中若隱若現，二樓的窗戶黑洞洞的，像一隻永遠無法閉合的眼睛。
    回到家的孩子們紛紛鑽進被窩，卻怎麽也睡不著。阿牛把銅鈴藏在枕頭底下，翻來覆去間，仿佛聽見鈴聲在寂靜的夜裏輕輕響起。隔壁傳來母親的咳嗽聲，伴隨著一聲歎息："這後山的宅子，也不知還要害多少人..."
    而此刻的後山，山風掠過荒草叢生的庭院，吹得殘破的窗紙沙沙作響。宅子裏積灰的供桌上，半截紅燭突然詭異地亮起，火苗在無風自動，照亮牆上半褪的婚聯——那是二十年前一場未完成的婚禮留下的印記。牆角的蛛網在燭光中泛著幽光，隱約可見上麵粘著幾縷人類的頭發，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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