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藥浴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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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義立在一旁,眉眼低垂,神色不動,眼底卻悄悄亮了一線。
    心頭已有了數。
    俯身摸了摸小兒那顆熱騰騰的腦袋,手掌下盡是倔強與汗珠。
    語氣溫溫的,話卻落得篤定:
    “亮兒莫急……怕是爹爹教錯了。往後啊,就跟著你哥哥,好生學去。”
    薑亮小臉漲得通紅,小嘴撇了撇,仍覺哪裏不服氣。
    可見爹爹都這麽說了,哥哥又在旁邊忍著笑,終是沒再強嘴。
    薑明一聽這話,神氣裏立馬拱出幾分得意。
    不過也知輕重,忙清了清嗓子,把那份神氣硬生生咽了回去。
    隨即板起臉,端著架勢,一板一眼地領著弟弟重練那樁法。
    薑義沒回屋,就在廊下負手而立。
    眼看著大兒子那一招一式,倒真是越瞧越順眼。
    節節有法,動靜有致。
    樁勢裏頭那股活氣,硬是把書冊上那一身死板給壓了下去。
    隨手捏了個樁式,跟著比劃兩下。
    隻覺那氣行得更順,骨節間也鬆了不少。
    不知不覺便出了神,隻聽院裏兩個小子低聲嘀咕、你來我往。
    正看得入神,屋裏卻忽地“咚”地一響,像是哪樣東西跳了鍋。
    緊跟著,便是柳秀蓮一聲驚呼。
    氣急中,又帶著幾分哭笑不得的惱意:
    “藥!藥湯溢出來了!”
    ……
    兩日後,李郎中如約而至,手裏提著個沉甸甸的藥包。
    藥材分量十足,另還塞了根山參過來,色澤溫潤,看那須根與皮色,少說也有五六年光景。
    若是擺在集上,怎麽也得賣個二三十錢。
    李郎中將藥包往桌上一放,順手把那山參塞到薑義手裏,口中絮叨著:
    “這參不值甚,送你的……浸湯藥之前,記得先用這參燉隻老母雞,藥效才頂得上。”
    話說得輕描淡寫,末了拍拍衣襟,腳下卻快得很,拐個彎兒便沒了影。
    薑義接過參,也不多話。
    當日便動了手,灶火一起,藥香隨之而起。
    藥材分作兩份,兩口鍋一字排開,火苗舔得鍋底作響。
    藥氣漸濃,辛香撲鼻,那股子草藥的氣息,叫人嗅著都覺心頭發熱。
    又去雞籠裏逮了隻老母雞,刨水殺淨,與那根山參一並丟進小灶燉著。
    等到鍋中湯水翻滾,屋裏已是一片溫潤香氣。
    藥香肉香交織著,將那山裏的濕寒一層層逼散開去。
    足足熬了兩個時辰,藥湯已是濃得發黑,泛著深褐,裏頭氣息辛辣中帶著股子醇厚。
    薑義早備好了兩個大木桶,將那藥湯倒入,熱氣騰騰,蒸得人麵上發潮。
    兩個小子聽喚而來,脫了衣裳,抖抖索索地下了湯桶。
    才一坐進去,臉就紅了,小汗珠一顆顆冒出來,眼角直顫。
    這藥勁兒著實不輕。
    不是那種膚淺的暖,而是由裏至外,像有火苗子在骨頭縫裏頭遊走。
    薑義坐在一旁,袖子挽著,目光靜靜落在兩兄弟身上。
    兩個小子倒也爭氣,咬牙不吭,誰都不肯先出水,活像是比著誰泡得久。
    直泡到湯藥涼了下來,水麵不再起霧,身子也不再發燙,這才起身擦幹。
    一起身,隻覺體內燥得厲害。
    仿佛有股子什麽在骨縫裏竄,鼓脹得難受,不吐不快。
    這情形,書冊上早有言明。
    藥浴之後,須即刻打樁煉化。
    這等藥勁,不煉便亂,煉得好,才算吃得下、化得開。
    薑義倒不慌,叫兩個小子趕緊穿好衣裳,赤著腳下了廊,立在院中各自紮起樁架。
    夜色沉沉,月光落在青石板上,映得人影斑駁搖動。
    樁功與藥浴,記在同一冊子上,本就是相輔相成。
    以樁煉藥,借藥養樁。
    兩個小子自從練了呼吸法,身子骨早結實得不像話。
    如今藥力催發,骨中似有風雷翻滾,一樁一式打將出來,虎虎生風。
    先前還有點兒稚氣的架勢,如今一落定,竟多了幾分沉穩勁道。
    好在薑家院子偏著,離村頭遠。
    便是鄰裏聽著了聲響,也隻當是哪家的狗夜裏瘋了。
    兩個小子渾然不覺,一板一眼打著樁,汗水從鼻尖滴到石板上,打出一圈圈水印。
    那藥勁如江潮湧動,化作熱氣逼開毛孔,連呼吸都帶了幾分藥香。
    這一通折騰,竟一直折騰到月上中天,夜露都打在簷角了,院裏才算是慢慢安靜下來。
    兩個小子癱在地上,背脊貼著石板,直喘得像風箱似的,肚子早餓得咕咕直響。
    幸好李郎中早留了話,那鍋山參燉老雞,一直在灶上咕嘟著。
    薑義一掀鍋蓋,熱氣撲麵而來,那香味裏頭裹著藥意,鑽進鼻子,直叫人牙關發軟。
    連忙舀了兩大碗出來。
    兩個小子連燙都顧不得,端起碗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筷子戳得碗底直響,雞肉還沒嚼幾下就吞了,連骨頭都想拿來磨牙。
    待得碗底朝天,肚子也鼓了,這才打著飽嗝癱在小椅上。
    吃飽喝足,困意也隨之襲來。
    兩小子一頭鑽進屋,連床褥都沒理,身子一倒,便鼾聲起伏,睡得那叫一個死。
    薑義卻沒急著睡。
    隻將那涼透的兩桶藥湯,尋了隻大鍋,一股腦全倒了進去。
    灶下添柴,火苗躥得老高,那鍋藥湯便“咕咚咕咚”地響了起來。
    兩桶熬成一桶的量,湯色也由深褐轉作墨黑,濃得像要滴下來,藥味撲鼻,透著股子狠勁兒。
    薑義瞧著,也不多想。
    衣裳一脫,身子往下一沉,整個人沒入藥湯。
    刹那間,隻覺萬針穿骨,寸寸火燙。
    藥力直往骨髓裏頭鑽,一股燥熱從五髒六腑升起,直衝腦門,仿佛連魂兒都要被蒸出殼來。
    可這疼與熱之間,卻又藏著一股子紮實穩重的勁道。
    薑義咬牙,一聲不吭,閉目坐定。
    直到桶中的藥湯漸漸冷了下去,熱氣散盡,涼意爬上皮膚,體內翻湧的燥熱才慢慢壓了下去。
    薑義從桶中起身,穿了衣裳,在院中踩定步子,照著從大兒子那琢磨來的樁架,紮了個馬步。
    沉肩墜肘、挺脊沉腰,行似伏猿,意卻不躁,偏有種借力沉勁的路數。
    一招一式舒展開來,呼吸隨之綿長。
    體內那團未曾徹底化開的藥勁,被這套樁功慢慢牽引著,一寸寸沉入筋骨血肉。
    原本翻湧如潮的鼓脹,被那一股柔中帶剛的勁力,引得順流歸海,暗暗紮進四肢百骸之中。
    熱意褪了,身體卻似乎輕了些許,骨頭縫兒都透著清爽。
    每一寸皮肉仿佛都比昨日更實在些,連筋骨裏頭都透著點密實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