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五畝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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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樁練到拂曉,天光已露出魚肚白,整個院子都染上一層灰白。
    山風順著山脊吹下來,掠過樹梢,枝葉微顫。
    薑義這才緩緩收勢,吐出一口又熱又長的氣。
    手腳一鬆,通體皆暖,連那骨縫間的寒氣都跟著散了。
    回到灶邊,將昨夜剩下的參雞湯熱了熱。
    雞肉嚼得幹淨,連鍋底那幾根山參須子,也一股腦嚼碎咽下,滿嘴回甘。
    肚裏一暖,身子也踏實幾分。
    屋裏頭,母子仨睡得正沉,連呼吸聲都透著安生。
    薑義沒去驚動,隻輕手輕腳地轉了回去,進了那間空屋。
    腳剛沾上床榻,人便像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地睡了下去。
    再醒來時,日頭已偏西了。
    薑義翻身坐起,揉了揉眼,隻覺渾身上下透著說不出的輕快。
    不是那種睡足了的慵懶,而是筋骨皮肉裏都鬆活開來,連骨頭都像重新長了一遍似的。
    推門出屋,院子裏靜悄悄的。
    薑明不見了,想來是去了塾館背書。
    倒是小兒薑亮,小小的身子踮著腳尖,咿咿呀呀地收拾著桌上的殘碗舊盤,動作雖笨,卻一板一眼。
    柳秀蓮坐在凳上,挺著個圓滾滾的肚子,眼帶笑意,一手扶著兒子,一手教他拿穩碗筷。
    薑義站在門口,望著這一幕,心裏軟了幾分。
    他衝妻子笑了笑,帶著些歉意的意味。
    柳秀蓮也笑了,眉眼溫溫的,不言不語。
    兩人並無言語,那份默契卻落在眼底。
    薑義沒去打擾小兒子練手,隻一轉身,腳下無聲,去了灶房。
    尋了木盆,將那藥桶裏涼透的湯水盡數倒空。
    隻剩下一鍋濕漉漉的藥渣,黑乎乎的,瞧著像是熬剩的墨渣。
    挽起袖子,手一伸,將那些稀黏的殘渣一把把撈了出來,擰得幹巴巴的,鋪在案上。
    取了斧頭,劈成碎末,又細細剁了數十刀。
    拌上切好的菜葉,揉得勻勻的,端到雞籠前一撒。
    那一群老母雞一見動靜,便咕咕叫著衝了上來,啄得歡實,沒個客氣。
    雞不識藥理,嘴巴卻精,曉得這玩意好。
    想來這一頓下肚,毛都得亮三分,連蛋也多下一顆。
    這一鍋藥,五百大錢買下的,說便宜不便宜。
    如今也算物盡其用,半分沒浪費。
    收拾停當,薑義草草吃了點食。
    村裏幾位愛湊熱鬧的大娘大嬸,已掐著時辰來了。
    照舊端著針線籮筐,坐在屋簷下說長道短。
    薑義也不多話,隻尋了個竹筐,抓了幾把自家曬的花生,一人遞了一撮,算是招呼打到。
    也不作陪,扛了把鋤頭,連衣裳都懶得換,便自顧自往山腳下去了。
    春麥抽了芽,地頭已是一片青蒙蒙的,風一吹,泛起層綠浪。
    薑義卻閑不住。
    這幾日樁功也練了,藥浴也泡了,身子裏憋著一股子力氣,不使出來,骨頭縫都癢得慌。
    便又盯上了山腳那片亂石荒地。
    地方還是那塊地方,又硬又野。
    可人已非昔日。
    這陣子樁法煉熟了,呼吸法也成了本能,連睡覺都帶著股悠長勻穩。
    昨夜那鍋藥湯一燙,再把改良後的樁架一打,裏外煉得透透的。
    這副身子骨,已不似尋常農人。
    如今刨起地來,又快又猛。
    一鋤下去,勁兒自腳底透起,穿過腰脊,像刀切豆腐一般。
    連那凍得結實的土疙瘩,也“喀啦”一聲散了架。
    碰上半人高的石頭,也隻需把底下掘鬆,身子一沉、腰間一提,那石頭便“咕嚕嚕”地滾出去三尺遠。
    開荒的速度,自不是當初比得了。
    汗是出了些,卻不粘不膩。
    哪還像先前那般,鋤頭刨一陣就氣喘籲籲、麵紅耳赤。
    隻覺體內那股子勁兒,一用便來,越使越順,越使越帶勁兒。
    半月不閑,光是那山腳下的緩坡地,就一鋤一鋤地掄出了五六畝來。
    這回卻沒種果樹。
    薑義琢磨了幾天,便去尋了李郎中。
    兩人一人搬了張小馬紮,坐在藥鋪後院。
    一邊喝茶,一邊對著幾本發黃的藥草圖冊,低聲合計了起來。
    選的藥材,都是些尋常草根。
    什麽荊芥、柴胡、透骨草、伸筋藤……
    說不上名貴,勝在不挑地、好生養。
    在薑義眼裏,這些才是實打實的好東西。
    泡藥浴少不得它們,強筋活血、舒筋通絡,全指著這點草頭。
    李郎中一邊撚著胡須,一邊從後屋裏,翻出了些存下的種子。
    攏了小半包出來,嘴裏還不忘囑咐幾句:
    “這柴胡喜旱不喜澇,那透骨草最好薄土疏鬆,莫跟山菜擠一塊兒種……”
    薑義聽得認真,連連點頭。
    收種子時跟捧金豆子似的,生怕撒出去一顆。
    回到坡地上,趁著春土還帶著點濕氣,把那些種子一一分了類,照著地勢種下去。
    不緊不慢,手腳利索。
    這些草藥瞧著不起眼,真要是長得好,自家藥浴便不缺底料。
    餘下的那些,李郎中也早拍了胸脯,說是按市價全收。
    一通忙活下來,驚蟄也悄沒聲地翻了篇兒。
    山裏的草木都像洗了個早澡,透著股子嫩生生的綠意,風一吹,還帶點清甜。
    柳秀蓮這會兒,肚子已是圓滾滾的。
    走起路來像拎著個小甕,瞧著便知裏頭那位小祖宗,怕是早就翻了好幾個筋鬥。
    日頭足了,隨時都有可能登場。
    薑義心裏有數,老早便挑了隻膘肥體壯的老母雞,提溜著去了村尾大牛他奶家。
    牛家嬸子是村裏出了名的老穩婆,年歲雖高,手腳卻利索,接生的事兒上,從沒出過岔子。
    薑明、薑亮兩兄弟,都是從她手底下出來的。
    眼下瞧了瞧那隻雞,又瞧了瞧薑義臉上那份掩不住的焦灼。
    嘴角抿著笑,拍了拍他胳膊,說:
    “行了,知道你緊張。我這半月哪兒也不去,就等你家那口子一聲吆喝。”
    一句話說得瓷實,薑義這才鬆了口氣。
    回到家中,把鋤頭靠在牆邊,山腳的地也不去了,專心在家伺候著。
    兩個小子也懂事,在家裏時,連說話都壓低了聲兒,躡手躡腳地走路。
    生怕吵著屋裏待產的娘親,和還在肚子裏的弟弟或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