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孵了兩窩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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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義站在一旁,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說,眉頭不覺又緊了幾分。
虎、熊,還有那頭野牛……越聽越覺得耳熟。
嘴上沒吭聲,心裏卻已隱隱起了點波瀾。
一時倒也說不清,是該慶幸自個兒沒跟著上山,還是替折損的鄉鄰歎口氣。
心頭沉了幾分,對那片蒼莽林野,也不由添了幾分忌憚。
在那家搭了把手,幫著理了些事,直到日頭斜了,才轉身回了家。
才拐進院門,便見柳秀蓮彎著腰,正喂雞。
一隻腳踏著石階,手裏端著個木盆,裏頭是細細切碎的菜葉,拌著昨夜熬過的藥渣,黑黢黢一盆。
看著不甚好聞,雞籠裏卻搶得歡。
見他回來,秀蓮便笑,笑得眉眼都活泛了些:
“我正尋思著呢,趁這早春還沒完,再孵兩窩小雞出來。”
近來家裏樁功練得勤,藥浴也泡得足,補得多,用得也快。
老母雞緊巴,雞蛋也跟著不夠分了。
更何況照著丈夫的說法,日後這般光景,隻怕是長著呢。
自然得早打算,多備幾隻雞崽,省得哪日捉襟見肘,連隻雞都攆不出來。
薑義聽著,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養雞這檔子事兒,聽來尋常,其實裏頭講究也不少。
這年月,也無什麽便宜飼料。
尋常人家都打緊著過日子,別說是農戶,就是大戶人家,也舍不得把好糧食往雞嘴裏送。
養雞養得起,全靠平日裏省出來的邊角料。
菜幫子、瓜皮果核,或是碾米磨麵的穀糠麩皮。
一擔穀糠,擔去了集上,也能換仨瓜倆棗。
自家如今添了那三畝果林、五畝藥地。
旁的不說,爛葉子、落果子,藥藤藥渣什麽的,也夠喂上一窩雞了。
這麽一算,倒真是時候拓寬些雞窩,多養幾隻雞崽。
想著這些,薑義跨了門檻,才踏進院子,就聽得前頭一陣哼哼哈哈。
兩個小子,正你一拳我一腿地滾作一團。
小的那個臉紅脖子粗,一副“我今日定要揚眉吐氣”的架勢。
大的則嘴角含笑,顯然隻是陪著玩,勁使得不輕不重,剛好夠弟弟搗鼓。
說到底是練過樁功的,心裏拿捏得準,手上也有分寸。
直到眼角瞥見爹爹踏進門檻,那股藏在骨子裏的警覺勁兒才悄悄上來了。
手上輕輕一鬆,不動聲色地漏了個空檔。
薑亮哪肯放過,歡呼一聲如小雞啄米,猛撲上去,終於把他哥掀了個底朝天。
一番得手,小臉笑得像剛拐到糖吃似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歡喜得緊。
薑義立在院中,瞧著他們這一場較量收了尾,才溫聲喚道:
“過來。”
兩個小子應聲奔近,臉上的喜氣還沒褪淨,腳底都像還帶著餘興。
薑義低頭看著他們,眼神是溫的,語氣卻帶著幾分鄭重:
“往後前山能走,後山也成。除此之外,村外的地兒,沒我應允不許亂跑。”
兩個孩子平日雖頑,卻也不是不曉事的。
見爹爹神色難得嚴肅,笑意立馬收了,乖乖點頭,一聲不吭地應了。
翌日一早,天還未大亮,薑義便隨了鄉鄰,再去那戶人家吊唁。
白幡垂垂,素縞隨風飄著。
院裏哭聲斷斷續續,混著山頭吹下來的冷風,叫人隻覺胸口悶得慌。
照例提了筐雞蛋,又去瞧了瞧那兩個還躺著的。
一個手臂吊在胸前,動不得彈指;
一個腿纏得嚴嚴實實,臉色發白,眼底還掛著沒散盡的驚魂。
薑義也不多話,寒暄幾句,留了東西,做完了禮數,便轉身回家。
走在路上,陽光漸盛,照得野草泛起點點新綠。
心頭那點陰影,也叫這暖意熨得淡了幾分。
日子再難,也得往下過。
家裏頭,秀蓮早將要用的零碎物什,拾掇得七七八八。
雞蛋也一顆顆過了日頭,捧在手心,對著光細細照過。
得是裏頭顯出個黑點兒的,才是正經能孵出小雞的種蛋。
籠裏剩下那幾隻老母雞,性子都還安穩,不打架,也不啄窩,挺省心。
薑義站在雞圈邊,眼珠一轉,從中挑了兩隻最肥實的。
一手一個,毛順得發亮,捧在懷裏沉甸甸的,爪子抓著實,雞眼還滴溜溜地轉,活頭十足。
看那光景,怕不是藥渣子真起了點作用。
灶房一側,角落裏正好有個背風處,幹燥又暖和。
動手搭了兩個窩棚,底下鋪上厚厚一層幹軟草。
又用手壓實了些,收攏成個圓乎乎的小窩,鬆軟不散,能聚住熱氣。
雞蛋也早數好了,每窩十五枚。
老一輩傳下來的講究,“抱單不抱雙”,圖個吉利氣兒。
那母雞似也曉事,一落草窩便身子一沉,慢悠悠地將一窩的蛋,用翅膀攏了個嚴絲合縫。
旋即扭了扭脖子,尋了個最合身的姿勢,穩穩當當坐定下來。
羽毛蓬鬆,氣定神閑,隻偶爾窩裏傳出幾聲含混咕噥。
轉眼兩月光景。
自打那樁邪門事起,村裏那些個青壯便老實了不少。
個個隻敢在山腳轉悠,遠遠見著林子深處,也自覺繞著走。
倒是村頭村尾熱鬧起來,雞鳴犬吠,娃娃哭笑,東一嗓子西一吼,倒添了幾分人氣兒。
隻是少了山裏的進項,賬本翻開,家家日子都緊了幾扣,柴米油鹽都得細細地摳。
唯獨薑家,近來卻是添了兩窩鬧騰貨。
那毛茸茸的小雞崽,黃不拉幾的,跟撒了把豆子似的,滿院子亂竄。
撲棱著小翅膀,一會兒啄草根,一會兒踩菜苗,跟屋裏頭那小閨女扯著嗓門比誰能吵。
薑耀才滿四月,身子骨卻結實得很,量起來將近兩尺。
翻身揮拳,像模像樣,一哭一鬧,能把整張床吱啞得響三響。
屋外那十畝地,春麥已抽了穗,遠遠望去,一片青裏透金。
風一拂,便起了層層波浪,粼粼灑灑,瞧著便是好年景的苗頭。
薑義這日歇了口氣,便慢悠悠在村裏轉起圈來。
前頭湊個熱鬧,後頭打聽打聽糧價。
一路走一路掂量,下一茬地裏種點啥。
日子嘛,靠的就是一個“算”字,算盤珠子不響,家底遲早見底。
才從豆腐鋪子裏探完黃豆行情,腳尖剛邁出門檻,冷不丁迎麵撞上牛家嬸子。
這婆子向來腳底抹油,走得飛快,嗓門也大得嚇人。
身後還帶著倆人,一路風風火火地朝這邊趕來。
那倆人衣裳素淨,臉上沒啥表情,木頭疙瘩似的。
薑義眼皮一抬,心頭已認了出來。
正是前些日子,來村裏取鋼叉的那兩個仆從,劉家莊子裏頭的。
隻見兩人聽著牛家嬸子吩咐,低頭在村口轉來轉去,張羅著采買東西。
薑義眼尖,一掃便瞧了個七七八八。
紅棗黃芪、雞蛋老薑,還有幾匹軟和的布頭,多半是做繈褓的料子。
這都是女人坐月子、養小崽子的用物。
薑義心頭微微一動。
看來那劉家莊子,也是好事將近,要添丁進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