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靠山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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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義越琢磨,越覺得這事有理。
攆雞上山,不勞人手,不誤農時。
雞吃得歡,家裏還能省幾瓢細糧,簡直是個穩賺不賠的買賣。
說幹就幹,掀簾出屋,徑直去了雞籠。
尋摸了半圈,挑出一隻精神頭兒足的老母雞。
翎毛油亮,眼神剔透,隻今早喂過一頓,肚皮癟得還有點怨氣。
薑義掂了掂分量,點點頭,抱著就往後山去了。
到了山口,也不扭捏,抬手一拋。
那雞在半空中撲棱兩下,翅膀一展,咕咕叫著便鑽進了草叢。
初時還能聽見幾聲“咯咯噠”,轉眼便沒了影兒,像被那山林一口吞了似的,動靜全無。
薑義倒也鎮定,自家田坎上尋了塊石頭,拍了拍衣襟坐下。
一邊運轉那口老氣長存的呼吸法門,一邊不聲不響地盯著山口,眼都不眨。
一直守到天色暗了半邊。
這頭,薑明先晃下了山。
遠遠瞧見自家爹爹橫在那頭坐著,直愣愣地盯著山口,心裏一個激靈,登時冒了冷汗。
隻當是爹氣還沒消,專在這兒候著自己秋後算賬。
於是一步三探,期期艾艾地挪了過去。
已在腦中演練好了,被打屁股該怎麽嚷,才能盡快將娘親喚過來。
誰知薑義隻是揮了揮手,語氣平平:
“回屋吃飯。”
薑明心下一鬆,像蒙了大赦。
雖搞不清爹在這兒蹲著看什麽,可見沒火氣,頓時撒了腿往屋裏奔。
屋裏柳秀蓮早就喊了兩嗓子飯,見薑義杵那兒跟木頭似的不動,隻得讓薑亮捧了碗飯送過去。
薑義接過飯碗,一邊刨飯,一邊繼續盯著那片靜悄悄的山林。
終於,就在碗裏飯菜見了底的時候。
“咯咯噠。”
一聲雞鳴,從山口方向模模糊糊地飄了過來,帶著股子熟悉的調門兒。
緊接著,那隻老母雞便晃晃悠悠地從草叢裏探了頭出來。
步子穩,翎毛順,嘴裏還啄著點草根蟲子,一邊吃一邊踱,像是剛從誰家菜園子遛了一圈。
神色間半點風浪未見,壓根不知方才去了個什麽地界。
薑義一見老母雞踱了出來,立馬將碗筷一擱。
三兩步迎上去,伸手就將那隻雞抱了起來。
掂了掂分量,又捏了捏肚皮。
鼓鼓囊囊,毛色油亮,眼神安定。
薑義心頭頓時一喜,眼角都浮了光。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霧氣還沒褪淨。
就頂著柳秀蓮狐疑的眼神,把半窩子雞攆出了門。
老母雞、小公雞,一窩窩咕咕噠噠,跌跌撞撞地朝後山去了。
一入山口,便沒了影。
到了傍晚,那群雞又一個個晃悠著,從林子裏踱了出來。
肚皮圓得像掛了個小鼓,毛順翎亮,精神得很。
薑義站在田坎上瞧著,一邊數雞,一邊點頭。
此後幾日,又試了幾回。
依舊風平浪靜,無甚異樣。
於是幹脆利落,不再留手,把雞籠裏那些會跳會飛的,全數趕了進山。
回頭就在屋後開地打樁,蓋新雞籠,騰地孵蛋,盤算著下一窩出來也能趕緊跟上。
不光如此,薑義心頭一熱,索性直奔村裏,四下打聽。
哪家有剛落地的牛犢子,誰那兒出了幾隻羊羔崽兒。
隻要能養,他全收,價錢好說!
沒幾日,便折騰回兩頭牛,兩隻羊,一批雞崽,連窩棚也在自家屋後搭了起來。
幾天下來,雞叫牛哞,滿院子都是草料味,活脫脫一副“後山牧場”模樣。
這村兒不大,動靜傳得也快。
雞多了,牛叫了,羊也咩咩叫了起來,左鄰右舍哪能沒瞧見。
有人起了疑心,有人打起了算盤,背地裏議論紛紛。
這薑小子,是瘋了還是發了?
薑義從未打算藏著掖著,更不想攔人。
這後山又不是他家的,村裏誰愛去誰去。
他不過是起了個早,搶了個頭罷了。
打那日起,每日天還沒亮,雞鳴三遍還差兩聲。
薑義便揉著眼角,披衣起身,趕著雞鴨牛羊往後山送。
那些禽畜也乖得很,不用棍子攆,搖頭晃腦,沿著那一條條小路,自個兒就鑽進了林子。
午後日斜,山口又是一陣“咯咯噠”“哞哞哞”。
雞也歸了,牛也回了,一個個毛順翎亮、精神頭十足。
這般周而複始,轉眼便過了小半月。
薑家院子偏,又靠著後山。
可這村子也不大,左鄰右舍一個哈欠都能傳三家,何況是雞飛牛跳這般熱鬧。
起先還有人說他發瘋。
後頭一看這雞的毛色,那牛的膘勁,再看看院子裏新搭的棚子、新壘的雞窩,再也坐不住了。
便有三三兩兩的人,打著“串門”的旗號,時不時溜到薑家地頭上轉。
有的拿茶葉來換雞蛋,有的拎著自家不下蛋的老母雞,嘴上說是問病,眼光卻在薑家院子裏打轉。
薑義看得清楚,也不藏著掖著。
有人問起,他便隨口一說。
雞鴨牛羊上山吃草吃蟲,晚上自己就下山了,不費米糧不誤工夫。
隻是話說得清楚明白:
“後山的路,誰都能走。可這山裏頭有沒有邪氣,我可不敢打包票。是福是禍,得自個兒掂量。”
年景不好,米貴草苦,家家都在算計著,怎麽省下一口細糧。
隻要能不餓著肚子,臉皮厚點也認了。
話才傳開沒幾日,便有膽大的,趕著一窩咕咕噥噥的鴨子,直奔後山而去。
鴨子走路本就急躁,這一群更是風風火火。
薑義在地頭瞧見了,不但沒攔,反倒笑嗬嗬地挽起袖子,幫人拍著巴掌趕了幾隻脫隊的。
轉頭便搬出竹篾繩索,忙不迭地在自家田埂兩邊圍起欄來。
不是防賊,是防那群還沒進山,就先在他田裏開席的鴨子。
鴨子們倒也爭氣,進山一晌午,出山便各個毛亮眼活,搖搖晃晃地一路回了家。
瞧著一個個膘肥體壯,肚子撐得圓滾滾的。
有人蹚過了渾水,滿村子人心就都活了。
雞鴨鵝狗、牛羊豬馬,凡是腿腳能動的,全讓人攆著往林子裏擠。
連張屠戶家的老黑豬,也被他女兒拿著搓衣棍,敲著屁股趕進去了。
薑義眼瞅著這山路都快堵成集市,便也不含糊,索性給自家牲口一一做了記號。
有的耳朵剪了口子,有的腿上纏了紅綢子,免得日後分不清。
那後山究竟有多深,誰也說不準。
薑義隻曉得,每回進山,眼前的路都不一樣,有時左繞右拐,有時筆直衝坡。
但不論從哪條道,轉到最後,總還是稀裏糊塗地回了山腳。
再過幾日,村裏怕是半數的雞鴨牛羊,都噠噠咯咯地奔山口去。
可日子一久,那些牲口出來的時候,肚子卻沒先前那麽圓了。
眾人心裏都明白。
這片山林再深,也終究有個盡頭。
草料再多,也架不住這麽多張嘴一塊嚼。
都是鄉裏鄉親,誰都不是頭一回過日子,便默契地把各自的牲口數減了,輪著上山。
誰家真要一股腦兒全趕上去,私下裏少不了被人戳脊梁骨,說句吃相難看。
薑義自然也跟著識趣,每日隻趕一半上山,剩下的便在院裏喂些穀糠菜葉。
雖粗陋了點,好歹也填得肚子。
粗粗一算,自家養的牲口,比舊年翻了一番,耗費卻沒見如何增加。
這山林分來的恩惠,不啻於老天爺撒下的一瓢甘露。
村裏人不再崩得死緊,飯桌上也多了葷腥,家家簷下笑聲也多了些。
更要緊的是,村裏牲口多了,肉也就沒那般值錢了。
薑義再去買肉,價錢眼見著落了些不說。
那些記著帶路之恩的鄉鄰,宰了雞殺了豬,見他來了,嘴裏死活不肯收錢。
最後實在推辭不過,錢是收了,也得往他筐裏多撿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