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自立門派,鎮幫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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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封信送到岑夫子手上,正是學館散學的時辰。
    一群小書童吵吵嚷嚷往外跑,岑夫子卻背著手,笑意堆在臉上。
    腳下生風,順著村路,徑直往薑家去了。
    薑義夫婦接了信,展閱在斜陽下,隻看得眉頭舒展,連連點頭。
    嘴裏自是少不了一番言謝,稱那林教頭教得好,岑夫子薦得巧,盡是些知禮識體的好話。
    岑夫子坐在堂中,撚著胡須,臉上笑意不斷。
    隻是閑話沒說幾句,話頭一轉,忽地落到了薑家那位大兒身上。
    岑夫子的笑容,便像潮水退了幾分,隻剩餘波未平。
    自那門樁功在村中傳開,塾館裏習武的小子越發多了起來。
    薑明本就有些底子,如今又多學了門正經拳法,自然成了塾館裏的焦點。
    每日展露拳腳不說,還拉了村裏一幫男娃,自起山頭,自封幫主,名曰“古今幫”。
    還分了堂口、設了護法,講起江湖規矩來,眉飛色舞,煞有介事。
    塾館自此雞飛狗跳,不得安寧。
    岑夫子說到這兒,歎了口氣,手裏茶盞輕輕一放,發出聲脆響。
    薑義聽著,心頭倒先浮起幾分忍不住的笑意。
    想他自己,若在那年紀得了這等身手,恐怕也比薑明好不到哪兒去,幫主不敢當,護法總是要做的。
    可夫子在前,當爹的總不能同流合汙。
    隻得收斂了神色,板起臉來應了句:
    “夫子教誨得是,回頭就訓那小子一頓,叫他收一收。”
    說完,起身出了院門,去雞圈裏逮了隻肥碩的老母雞,羽毛光亮,啼聲洪亮。
    提回來綁了雙腳,雙手遞與夫子,口中隻道:
    “多勞夫子引薦,又勞煩今兒走這一趟,家中也無旁物,權作一番心意。”
    岑夫子連連擺手,卻也未曾推得太緊,笑著收下。
    直到把夫子送出門,院裏隻剩夫妻二人,薑義才鬆了口氣。
    待到薑明一回家,屁股還沒坐熱,先挨了一頓訓。
    “習武原也無妨,嬉鬧且罷,但不可亂了學堂規矩。”
    薑義坐在堂屋正中,神色不動,語聲卻低沉如鼓:
    “欺人更斷不可行,若是仗著幾分拳腳便目中無人,那便不是練武,是養禍根。”
    這一番說得不輕不重,倒比火氣來得更叫人心虛。
    薑明在外頭是個鬧騰鬼,在家中卻素來怕老爹。
    此時隻低著頭,兩隻手藏在袖子裏攪來攪去,嘴裏含混應了兩聲。
    薑義瞧著他這副模樣,心裏頭那點氣倒也去了七七八八。
    “行了,罰也罰過,訓也訓完。”
    頓了頓,忽地話鋒一轉,脫下外袍,袖子一挽,走到了院中。
    “那門拳法既然學得了,來,演一趟我瞧瞧。”
    薑明一聽,眼珠子咕嚕嚕轉了兩圈。
    “咳咳,爹爹有所不知……我這拳法,可不是尋常路數。”
    隻見他輕咳一聲,站起身來,抬手理了理衣襟,嘴裏卻正經八百道:
    “這是‘古今幫’的鎮幫絕學,非堂主以上,不得私授。孩兒雖是幫主,也得守規矩不是?”
    薑義聽著,先是一愣,旋即眼角抽了抽,目光一沉,手下意識往腰間一摸。
    隻可惜,今兒腰帶軟趴趴的。
    於是轉身,步伐平穩,徑直往灶房尋那火鉗去了。
    ……
    自那日後,薑義尋了些空閑,便在小院裏拉著柳秀蓮,一招一式地抻筋拔骨。
    那門拳法倒也不玄,起手收式,皆是尋常路數,指點著打上幾趟,也就算是入了門。
    拳架雖拙,架勢卻正,落步起身間自有一股子沉穩氣象。
    隻是薑義練得入門,便愈發篤定。
    大兒教給自己這一套拳,與那日小兒演練的幾招,分明路數大異,其間改動不少。
    小閨女薑耀也不甘寂寞,見爹娘舞拳,搖搖晃晃地湊了上來。
    才堪堪一歲半,腿腳都還打著飄。
    卻偏要學大人模樣,揮著小胳膊小腿,嘴裏咿咿呀呀,煞是認真。
    反正氣勢先擺出來了。
    薑義見她這模樣,倒也樂得應承,索性有意無意地,引著她納氣調息。
    打樁練拳還早了些,但這呼吸法門,卻可早些養成本能,也能多落幾分底子。
    家中湯藥也沒斷過。
    餘下那點虎骨渣子、首烏須子,翻出來又熬了幾回。
    雖不若頭鍋濃烈,但借著拳法煉化藥勁,卻比先前那樁功更顯效用。
    幾碗湯藥下來,薑義隻覺氣息轉暢,渾身有勁,瞧著竟也似年輕了幾歲。
    院外那十畝田地,原已深翻一遍,又養了小半年地力,這會兒種下了晚稻,長勢瞧著喜人。
    每日晨起,趕牲口上山,挑水澆苗。
    午後院裏練拳,喝碗湯藥,聽小閨女哼哼兩聲。
    日子過得清淡,卻也沉穩。
    唯一叫薑義犯難的,倒是那位李郎中,近來來得越發勤了。
    想那劉家莊子,養育後人確是極盡心力。
    自打那娃兒足歲,各種天材地寶、靈藥獸骨,流水一般地用著。
    李郎中跟著沾光,那些個藥材須子、獸骨渣子,甭管見過沒見過的,都緊著往薑家院裏送。
    薑義推說囊中羞澀,李郎中卻連連擺手:
    “都在賬上記著,你五畝藥田的出息,咱細水長流,終歸不差。”
    起初幾回,薑義還會摸出算盤,算算自家地裏那幾味藥材,能抵幾帖藥賬。
    隻怕哪日李郎中藥未兌盡,人卻先歸山了。
    可後來賬本越記越厚,索性心也大了。
    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隻要是能用得上的,來者不拒,統統收下。
    李郎中笑嗬嗬,也不計較,抄起藥箱轉身就走。
    還是後來從岑夫子口中,才略略聽出些端倪來。
    李郎中雖未明言,心思卻未必在那點銀錢上。
    畢竟薑家小兒子,在縣城得了重用、前途無量的風聲,早經岑夫子之口泄了出去。
    銀錢債,好歹能算清楚。
    可人情債,就未必算得淨了。
    薑義聽罷,一時隻覺哭笑不得。
    自家那小兒才六七歲,褲腰帶還係不牢,連他爹都沒指望著呢,怎的旁人先惦記上了?
    不過念頭歸念頭,日子還得過。
    自那日起,李郎中再登門送藥,薑義倒也不推辭,隻是挑著些立時見效、用得上的收下。
    隻將那一筆債務,控在自家能償還的範疇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