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陰寒鍛體
字數:4611 加入書籤
目送那兩道筆挺的身影轉過村口小徑,薑義這才低頭,掂了掂手裏的麻布手套與那把小剪子。
手套紮實,小剪寒亮,倒是件件都不含糊。
回院裏挑了兩桶水,肩上一扛,再往院後那片新翻的半畝地走去。
腳才一踏進地頭,寒氣便撲麵而來。
不是那種冬日裏風刀割麵、冷得直脖子的寒,而是一種陰冷。
帶著點濕、帶著點滯,連空氣都壓了幾分。
眼下分明是初夏,可這塊地裏頭,卻像陷進了一小方幽穀寒潭,連陽光都照不透。
劉家人交代過,那種子金貴得緊,不能像平常澆菜那般端桶潑下去,得細水慢滲。
薑義隻得半蹲下身,手捧著水,一點點沿著泥壟輕輕澆灌。
手還沒貼近泥麵,那股寒意便已攀上指尖,冷得人關節生硬。
忙戴上那副麻布手套,掌心那層淡青皮革倒真有幾分門道,寒氣隔了大半。
可那股子陰森勁兒,依舊會沿著衣袖縫子、肌理氣孔一點點往裏鑽,冷得叫人連心窩子都發緊。
不過還好,這會兒還隻是草種,劉家人說的“致幻”之事倒還未顯形。
薑義澆完水,拍了拍腿上的塵土,慢悠悠地往院裏折返。
說來也怪,才出那片泥地沒多遠,不過十來步,浸骨的寒意便被攔在身後,一絲半縷也追不上來。
陽光還是那樣暖,雞在牆角咯咯地叫,菜畦裏的葉子軟綿綿地耷拉著,像啥都沒發生過。
劉家這引地脈寒氣的手段,說是鬼斧神工,半分也沒誇張。
薑義尋了個院角向陽處,沉下心神,緩緩擺出樁功架勢。
氣息吐納間,也自然而然地帶上了幾分韌勁。
一股熱意自丹田升起,如泉水汩汩,沿著經絡緩緩遊走,筋脈微熱,血氣亦隨之鼓蕩而起。
先前滲進體內的陰寒,被這股內火一寸寸、一絲絲地逼了出來,像是舊雪逢春,不聲不響地消著、散著。
不多時,額頭已沁出細汗,繼而掌心、背心,全身上下都冒著股熱氣。
直到體內再無那股滯澀之意,薑義才慢慢收功。
睜眼望向庭前日頭下的一草一木,長長吐出一口白霧般的濁氣。
心裏暗暗琢磨,尋常人若是不知深淺,在那片地邊上站上半柱香,怕不是骨頭都得叫那寒氣泡得發酥。
就更別提翻土撒種了。
這活計,模樣是農事,實則卻像在修行,動動手腳都得拚著底子和根骨。
歇了片刻,拾起幾根木樁和半捆竹篾,又拎著錘子往那片地頭去了。
地邊一樁樁打下,竹篾也一根根穿好,不多時,便圍出一道不高不矮的小籬笆。
雖說這地方平素沒人來,可多些規矩總歸無害。
順著日子往後走,日頭一日比一日毒。
連村頭老狗都吊著舌頭,癱在地上喘氣,眼珠子轉也懶得轉,恨不得把自己埋進柴垛底下不出來。
可偏偏,薑家院後的那半畝地,卻自有一番清涼世界。
四周籬笆圍著,靜悄悄的,不見人來,不聞鳥過。
隻有那股若有似無的陰寒,自泥土裏彌漫開來,仿佛一口幽深井。
幻陰草的種子依舊沒個動靜,埋在土裏頭,半點芽意不露,像是忘了生長這回事。
可薑家這頭,卻過得比往年都舒坦幾分。
尋常人不敢靠近那片地,嫌它冷得滲骨。
薑家幾口人都有些根底,倒覺著是天上掉下來的福地。
這酷夏裏,隻消往地頭一站,寒氣就從腳底往上鑽。
比那井水泡腳還解暑,連熱毒都像被拔去了七八成。
隻不過,這涼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涼得太狠,透得太深。
挨得久了,骨頭縫兒都跟著打顫,仿佛那股子寒意能順著脊梁骨一路爬進心肺。
這時候便需得活動活動了,打打樁功、走走拳路,把那潛進身子的寒氣逼出去才算安穩。
一來二去,薑義倒琢磨出些門道。
這般練法,比平日裏空對空的吐納來得實在。
那寒氣就像是一味入體的藥引,雖冷得發狠,卻逼得氣血流轉得快,功法走得深,樁勢也更有沉勁。
練著練著,他竟發覺自己對那樁功的體悟,比以往深了不止一層。
於是,薑家每日清晨練功的地方,也悄悄地,從院裏挪到了這寒氣森森的地頭邊。
最有趣的是薑耀那丫頭,以往樁功總要偷個懶,動不動喊累、喊渴,打個樁能歪三分。
如今到了這地界,想偷懶也沒門兒。
陰寒無處不在,一分懈怠,寒氣便如千百細針往骨子裏鑽,把人凍得直打哆嗦。
這時不打樁還真不行,不活動起來,怕是連手指頭都要凍得發青。
於是薑耀也隻得卯著勁兒練,打得拳起樁沉。
連一向鬆鬆垮垮的步子,都多了幾分正經味道。
這一日,天還是那副德性,日頭毒得像發了瘋,地皮都快曬化了,連天邊的雲都像被烤皺了似的。
薑義卻安安穩穩地,蹲在院後那片寒地裏避暑。
戴著那副麻布手套,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土,動作慢悠悠的,像是給自個兒解悶兒。
地底寒氣陣陣,隔著手套也透得上來,冰冰涼涼的,叫人心頭一鬆。
正無事打發光陰,忽聽得“呼”的一聲,一道人影像野兔子似的躥了進來。
正是大兒子薑明,背上還簍著些什物,一邊跑一邊喊:
“爹爹!幫我照看一下今兒收的幫費!”
竹簍在背上嘩啦啦響,薑明也不細說,到了地頭便把簍子往地上一撂。
話音未落,人已經踩著步子往院外飛奔,連氣都沒喘一口。
薑義望著他那背影搖了搖頭,沒搭話,隻彎腰拾起竹簍看了一眼。
簍裏是幾個大西瓜,圓滾滾的,皮子油亮,瞧著像是頭茬剛摘的。
薑義橫豎閑得無事,手腳麻利地刨了個坑,把竹簍連瓜一塊兒埋了進去,隻留個邊沿露在外頭。
這片地寒氣森森,正好拿來鎮瓜,比起冰窖也不遑多讓。
不過一盞茶工夫,瓜皮上便起了層薄霜,透著股說不出的清涼氣兒。
沒一會兒,薑明又領了兩個瘦猴似的小子回來。
三人都一副熱得快化了的模樣,臉上卻吊著幾分藏不住的興頭。
那倆小子一進院就東張西望,目光繞著籬笆打轉,像是聽說過什麽稀罕事。
薑明卻不多言,徑自蹲到寒地邊,從坑裏捧出幾個帶霜的西瓜,手腳麻利地捧給二人,嘴裏吩咐道:
“拿去給大夥分了吃。”
兩個小子抱了瓜,身子涼得一激靈,歡天喜地地跑了,步子飛快。
等人走遠了,薑明才把最大的一個瓜遞到薑義手裏,眉開眼笑,語氣裏帶著幾分邀功:
“爹,這個留著,晚上和娘、妹妹分著吃。”
說完,自己便抱著最後一個瓜,轉身一溜煙又躥去了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