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勝在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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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亮緩步踏出布幔,那點陰寒與眩暈,早被他心神封死,連個浪花都沒翻起。
    眼前景象豁然一變,不是演武場,而是一處幽靜小院。
    院裏人不多,寥寥幾位,皆是先他一步走了這條小道的少年郎。
    個個衣衫筆挺,玉帶束腰,談吐之間帶著股子清貴之氣,三三兩兩圍著低聲交談。
    薑亮一踏進來,眾人目光便齊刷刷掃了過來。
    那眼神,倒不咄咄逼人,卻也透著幾分揣度。
    像是平日裏見慣了圈裏人,突然瞧見個陌生麵孔,倒要猜一猜是哪路出身,怎的這些年都未打過照麵。
    不過眼下還在選拔場上,誰也沒急著上前攀談。
    薑亮也樂得清淨,隻抬眼往外頭瞧了瞧。
    透過那道掩著藤枝的院牆縫隙,能看見演武場上人頭攢動,一眾考生在驕陽下掙命。
    有人抬著沉石鎖,脖子上青筋繃得如繩;
    有人走那梅花樁,一步三晃,汗珠直滾;
    也有在練拳走刀的,動作雖快,眼神卻藏不住慌。
    這邊小院裏卻清風徐徐,落葉無聲,一靜一動間,自成天地。
    薑亮挑了處角落,背靠著牆根坐下,閉目調息,心氣沉穩。
    日頭爬過中天,熱浪撲人,演武場上的初篩才算熬到了個頭。
    外頭那批從大道闖出來的佼佼者,總算被領了進來,與這間清靜小院裏的“走小道”諸人會合。
    這一批人,一個個汗濕衣背,身上帶著股烈火烘爐裏煉出來的熱氣,腳步都透著沉。
    目光掃過院中這些神色從容、衣角不亂的世家子弟,眼裏一半是過關的自得,一半卻藏著火頭。
    像是被硬打磨過的刀刃,亮,也狠。
    人群中,那位洪都教也跟著進來了。
    身形幹練,眼光如電,一踏進院門便四下張望,似是在找誰。
    片刻後,視線定住在角落那人身上。
    薑亮。
    仍舊閉目靠牆而坐,神色安寧。
    洪都教瞧見他,眼神便是一頓,眉梢微挑,臉上掠過一絲古怪。
    既有驚訝,也有幾分若有所悟的意味。
    早前田縣丞托了情,叫他在大選中照應這少年幾分。
    他也尋過,可愣是沒在演武場上找著這人。
    原來這小子壓根沒走那條熱鬧路,竟是從小道進來的。
    心下微一沉吟,便更坐實了心中猜測。
    這薑亮,定不是尋常農戶人家。
    這份心性、這點底子……藏得也太深了些。
    洪都教暗暗歎了口氣,瞧田老頭那副樣子,竟還真撿了個寶回來。
    目光一轉,忽地想到家中那位侄女,倒也尚未許配人……
    眼看人到齊了,洪都教才一拂衣袖,神色已歸於慣常的精悍與沉穩。
    目光一掃,場中這些少年,無論是從烈日下闖出的,還是從那條陰寒小道裏走來的。
    俱是涼州這一輪大選裏,揀出來的尖兒。
    他拱手一禮,聲音朗朗,帶著股軍伍出身特有的勁兒:
    “恭喜各位,過了頭一關,便算是入了門。”
    一席話聽著喜氣,實則不甚熱絡。
    緊接著語氣一頓,眼中掠過一絲鋒芒:
    “接下來,才是真刀真槍的較量。”
    話落如釘,幾位官吏已將規矩念得明明白白。
    抽簽排陣,多番對戰,不設冗規,亦不看勝負。
    由諸位考官當場評議,擇優定入二甲。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的眼神瞬間更亮。
    三甲畢竟隻是搏了個州府出身,前景未明。
    可若能擠進二甲,那便是半條腿踏入仕途。
    人群裏,有人拽了拽衣袖,有人偷偷把腰帶係緊了兩圈,院中那股靜氣頓時緊了幾分。
    抽簽在小院中進行,簽子一落,空氣裏便浮起點刀光劍影的氣味兒。
    而外頭演武場上,也早有人搭好了擂台。
    三座高台並列,皆是黃布圍頂,赤石鋪麵,遠看便帶著幾分肅殺。
    圍觀之人,也比先前多了許多。
    除了州府調來的各地官吏、帶隊前來的縣尉們,還有些衣著考究的男男女女。
    那衣料剪裁,一看便是世家門第的貨色,不是親戚便是門客,一個賽一個眼神銳利。
    他們不叫好,也不喝倒彩,隻掃一眼,便心知誰是騾子誰是馬。
    看台上風聲微起,場下氣氛卻沉得發緊。
    少年們各自靜坐,暗中蓄力,隻待鼓聲一起,便各顯神通。
    薑亮抽的簽頭不差,第一場對上的,是個郡裏來的少年郎。
    人未上台,劍先出鞘,那柄長劍一抖,寒光便竄出尺許。
    瞧著是走的快狠靈動一路,架勢不小,叫台下圍觀的幾個公子哥都眯了眼。
    擂台之上,兩人抱拳為禮。
    裁判一聲“開始”,那少年便似脫弦之矢。
    腳下一點,整個人疾掠而來,劍光一繞三折,寒芒直逼咽喉。
    薑亮卻不慌,腳步微挪,長棍一橫,那一棍說快不快,偏偏把對方那股子淩厲一架,全卸了下去。
    快劍三招急攻,盡數撞在這道棍影上,劈啪作響,卻如雨打瓦簷,隻見聲勢,不傷屋脊。
    台下看熱鬧的人不少,卻聽得一個老江湖低聲嘖歎:
    “好一手沉棍,看似守拙,實則把住了節奏。”
    薑亮穩如磐石,手中棍子似慢實快。
    每一次招架都恰到好處,既不退也不進,隻等那邊氣機一亂,自己便可發力。
    果不其然,那少年初時攻得飛快,可死招練得太熟,花樣雖多,套路裏卻透著股子匠氣。
    十來招後,劍勢一緩,淩厲中便露了虛浮。
    薑亮心神沉定,此刻看對麵一身都是破綻。
    眼皮一抬,體內那股子勁力自丹田直衝臂膀,棍勢登時一變,由守轉攻,直點對方肘膝肩腕諸處要關。
    那少年隻覺眼前棍影重重,變招未成便被封死一線。
    轉瞬數合,終是一個沒守住,肩頭“嗒”地一聲中了一棍。
    這一棍不重,卻極準,點得他肩膀一麻,險些連劍都握不住,退後三步,臉色青白,額角見汗。
    他也爽快,知不是敵手,怕壞了筋骨,忙拱手認輸,退下擂台。
    臉上雖有幾分不甘,卻也帶著點佩服之意。
    薑亮收棍,淡淡道:
    “承讓。”
    心中卻是明了,此番勝得不算僥幸,二人骨力相當,輸贏隻在一個“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