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直入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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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正好,杏花新綻,風一吹,粉瓣便在道旁飛作雪。
    隴山縣尉司一行早早整了行囊,由縣尉大人親自帶隊,往涼州府啟程去了。
    行程不快也不慢,官道兩旁的風景從田舍桑麻,漸漸變作天闊地遠的模樣。
    幾日光景,涼州府的城輪便遠遠現了形。
    那城牆比隴山高了兩丈,街道寬得能並排跑上四駕馬車,人來車往,一派繁華。
    一行人沒多耽擱,縣尉揮了揮手,徑直領著眾人去了兵備司衙門。
    這回州府大選,大抵也便設在這裏了。
    衙門口早已擠滿了人,馬蹄聲混著吆喝聲、人語聲,從各郡縣趕來的隊伍一個接一個報到。
    有人衣衫光鮮,束帶玉佩,眼神淡淡,顯是出身不凡;
    有人短打利落,步伐沉穩,氣息沉凝,看著像是山林裏泡出來的。
    彼此打量間,眼中都藏著點東西,既不熱絡,也不疏遠。
    老縣尉將名冊呈上,與兵備道那頭的文書打了幾句官麵話。
    換來一紙憑證,便領著人進了臨時安排的住處。
    那院子不大,收拾得倒也幹淨。
    隻是一群少年擠進來,熱氣騰騰,說話笑鬧一多,便也顯得嘈雜了些。
    飯是有的,清粥鹹菜,不算豐盛,好歹不餓肚皮。
    各家早在州府裏尋了門路,這頭剛拎進一壺鹿茸湯,那頭便有人遞了整籃子老山參。
    薑亮卻是兩手空空。
    一來囊中羞澀,二來他也向來沒這般精細慣了。
    原想著就混口粥,躲個清靜,誰料午後還沒到,門外就來了人。
    李文軒領著小廝,笑容規規矩矩,手裏捧著膳盒。
    說是陪姐姐來州裏探望大姨,順道想起了薑兄,就勞煩廚房熬了點湯藥。
    膳盒是紫檀的,蓋子揭開,藥香撲鼻。
    裏頭幾道小菜,藥膳一盅,色澤溫潤,湯水微泛金光。
    薑亮看了一眼,沒多寒暄,隻點點頭,道了句“考完再聚”,便伸手接了過來。
    三日轉眼而過,便到了那場州府大選的初篩。
    場子設在兵備道衙後的演武場,地麵鋪著細沙,四野寬敞,陽光落下,有些刺眼。
    薑亮隨眾排隊入場。
    先由衙役一一搜檢身上物什,丹藥、符籙、護身小物,皆要除淨,防的是有人作弊。
    才過了這一關,便見眼前岔出兩道。
    一道正正當當,細沙鋪路,直通前方演武大場,人聲鼎沸,顯是條走得最穩的陽關道;
    另一道,卻用墨色布幔圍著,起伏隱隱,裏頭看不真切。
    道口立著一名中年官吏,身形消瘦,鬢角微霜,麵上沒什麽起伏,隻淡淡道了句:
    “心境沉穩者,可走小道。若能通過,直入三甲。”
    聲音不大,卻不知怎地,飄得極遠,一下便壓住了場子。
    眾人一聽,先是怔了怔,旋即議論四起,嗡嗡如蜂。
    有人低聲猜測,有人踮腳張望,也有人搖頭輕笑,道是“虛張聲勢”“多半考個膽量”。
    畢竟那三甲雖是最低,也算踏進門檻,有了州府的名頭。
    人群方自遲疑,有幾人已緩緩走出。
    衣冠整肅,佩玉束帶,舉止間帶著幾分與年紀不相稱的沉穩。
    有人認出,那是涼州幾家世家子弟。
    那幾人徑自走至布幔前,掀起一角,頭也不回地入了其中。
    布幔輕擺,像是水波收漣,也不知裏頭是何等景象。
    等了許久,裏頭也不見響動。
    人群中便有些躁動了。
    終於,有一人按捺不住。
    那少年衣著不俗,靴尖鋥亮,麵上帶著股不服輸的倔強。
    抿了抿唇角,像下了決心,朝那布幔走去。
    臨入前還回頭望了一眼,眼裏不知是鬥誌,還是虛張聲勢的鼓氣。
    眾人看著他撩簾而入,場中一時靜了下來。
    不到半盞茶,便聽裏頭“叮鈴咣當”一陣響,像是陶瓷摔碎,又像有人失足踉蹌。
    聲響倉皇,不多時,布幔一掀,那少年已被人抬了出來。
    身上沾著泥漬,發鬢散亂,神情木然,雙目無光,似是魂魄未歸。
    看這模樣,就是不耽擱今日大選,狀態也要大打折扣了。
    場中登時一靜。
    原本躍躍欲試的幾個,悄悄把腳收了回去。
    大多數人也不再遲疑,紛紛朝大道那頭去了。
    嘴上雖有些許嘀咕,說什麽“虛頭巴腦”“權貴後門”,可腳下倒是格外利索。
    布幔仍在微微晃著,像是無事發生,又像是在等下一個。
    隻餘極少數人,還立在原地。
    目光落在那條小道上,或疑,或思,或隱隱躍動。
    薑亮也在其中。
    那官吏一提“心境沉穩”,他便留了意。
    自己在心靜一道上,說不上出挑。
    但這些日子《坐忘論》沒少翻,靜心丹也吃得勤,又在那幻陰草地裏磨了半月。
    雖及不上老爹,但若論起這年紀裏的同輩人,也好歹算得上一樁“沉穩”。
    心裏已有了幾分猜測,便沒再猶豫。
    朝同行幾人一抱拳,笑得溫和,又不甚鄭重,便自顧撩了布幔,邁步而入。
    布幔一掀,寒意便撲了個滿懷。
    眩暈也來了,仿佛忽然換了天地,腳底輕飄飄的。
    薑亮卻不慌,呼吸一調,腳步一沉,筋骨繃緊如弓,心念凝如鐵。
    寒意碰上他,像撲了堵牆,晃了晃,又被慢慢推了回去。
    眩暈也隻是拂了拂皮毛,便再難近他心神。
    待眼前景象稍定,才看清這條小道的真麵目。
    路不算窄,卻頗為幽深。
    每隔數丈,便置一陶盆。
    裏頭種的草,通體森白,葉片尖瘦,形似枯骨,草心泛著點青灰,正吐著絲絲寒氣。
    薑亮一眼便認了出來,正是幻陰草。
    這東西,他熟得很。
    眼下這些草,不論年份還是數目,都比他自家那一畦菜園子裏差得遠了。
    這等陣仗,對他而言,隻算得上是溫習舊課。
    但對未修過性的尋常人,卻是實打實的挑戰。
    薑亮一步步往前走,心裏卻已將這條小道看了個七七八八。
    這並非眾人口中的權貴捷徑。
    這布幔之下,藏著的是另一重篩選。
    專為篩選修性的苗子。
    能從這裏走過去的,大致也就兩類人。
    一類是性命雙修,年紀輕輕便把氣血與心神都練到一處,那是有底蘊、有本事的。
    另一類就更稀罕了。
    未修先穩,天生心神堅韌,不懼幻象,堪稱是修性的異種,老天爺賞飯吃。
    這兩種人,不管是哪一種,放在州府裏,都是上乘的好苗子。
    三甲直入,倒也不是破格,而是識貨。
    想明白這一層,薑亮腳步不免沉了幾分。
    方才小道口,那幾位風度翩翩的世家子弟,走得極穩當。
    想來也是早早接觸過性命雙修之道的。
    直入三甲,也隻能算是進了門。
    接下來的比試,怕是未必占得了勢。